午時,明悅殿(貴妃宮殿)。
云曈盯著貴妃指尖顫動的東珠步搖,那串晶瑩的珠子晃得她眼睛發澀。
案幾上的牛乳茶還冒著熱氣,可見的卻是若有似無的苦杏仁味,那是一款常用的避子藥氣息。
“春闈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妹妹瘦了許多。”
貴妃用銀匙撥弄茶盞里的玫瑰花瓣,翡翠護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聽說慶功宴的食材霉爛到生蟲?這樣的丑聞若傳出去,皇上可要治咱們后宮的罪。”
云曈福身時廣袖輕顫,袖中銀針的棱角硌著掌心:
“勞娘娘掛懷,食材已全數更換,慶功宴的‘麒麟鱸魚膾’會用活魚現殺,‘雪夜訪普’也備好了十年陳釀的花雕。”
她刻意將菜譜細節咬得極重,仿佛真的只是個專注籌備宴席的王妃。
貴妃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濺出的茶湯在云紋桌布上洇出暗黃痕跡:
“蘇嬤嬤呢?她是個好幫手吧,往日她負責宮宴傳話,怎的近日不見人影?”
“莫不是……被妹妹打發去做什么秘密差事了?”
云曈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面上卻浮起恰到好處的惶惑:
“自前些日子在福言殿見過蘇嬤嬤,臣妾便再沒見過她。許是娘娘事務繁雜,忘了調遣?”
她抬眸時,正對上貴妃探究的目光。
殿外突然傳來宮娥爭執聲,貴妃的侍女踉蹌著撞進門,鬢邊的石榴絹花歪向一側,露出耳后未愈的掐痕,那是被主子責罰的印記。
“娘娘!出大事了!”
侍女跪地時,云曈瞥見她裙角沾著的血紅絲,“蘇嬤嬤被淑妃娘娘遣散出宮了!奉先殿的公公親眼看見她被拖出神武門,頭發上還沾著血!”
貴妃手中的茶盞‘當啷’墜地,碎瓷片割破她指尖,鮮血滴在乳白的茶漬上:
“你說什么?本宮賜她的翡翠鐲子還戴在手上,淑妃怎敢……”
“說是……說是蘇嬤嬤往娘娘您茶里下蝕心粉。”
侍女抖著手呈上半塊染血的銀鐲,“這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上面還有【暗察司】標志。”
云曈渾身血液驟然凝固,她固然知曉蘇嬤嬤身上的銀鐲,如今卻成了置她于死地的證據。
她想起那日在福言殿,蘇嬤嬤跪地時白發散落的模樣,想起對方袖中露出的珍珠流蘇,終于明白淑妃為何敢在皇后眼皮底下動手。
“暗察司?”
貴妃抓住云曈的手腕,護甲幾乎戳進她皮肉,“蕭硯亭是【暗察司】首領,這事兒是不是你們謀劃的?!想借蘇嬤嬤的手毒殺本宮,再嫁禍給淑妃?!”
云曈被逼得后退半步,卻在觸及貴妃腰間的雙魚玉佩時,突然發現,那是皇后賞賜的物件,與淑妃平日戴的材質不同。
她強壓下喉間腥甜,眼中泛起淚光:
“娘娘明鑒!蘇嬤嬤若真是暗察司的人,怎會笨到在茶中下毒?這分明是有人想挑撥娘娘與臣妾的關系!”
貴妃的手猛地松開,她望著云曈眼底的淚光,又低頭看著侍女裙邊的血跡,突然發出尖銳的笑聲:
“好個借刀殺人!淑妃想讓本宮與晏王妃鷸蚌相爭,她好坐收漁利!”
她轉身抓起妝奩上的金步搖,“走!本宮要去慈寧宮請皇后做主,順便……”
她瞥向云曈,“問問皇上,暗察司的人為何會出現在本宮殿內!”
殿門開合間,冷風卷著雨絲撲在云曈臉上。
她望著貴妃遠去的儀仗,聽著侍女退下時的抽泣,忽然想起醫書里的一句話:“最毒莫過人心,比之鶴頂紅,更無藥可解。”
指尖的刺痛突然變得清晰,她這才發現掌心早已被銀針刺破。
這場后宮的毒局,她終究是入局太深,連掙扎都顯得徒勞。
而那個被遣散的蘇嬤嬤,或許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明白,自己不過是棋盤上一枚隨時可棄的卒子,就像三年前葬身火海的父親,就像此刻被按在砧板上的萬千學子。
雨越下越大,云曈摸出袖中蕭硯亭給的消瞳藥,卻在揭開瓶蓋時頓住。
藥瓶暗紋與蘇嬤嬤的宮牌刻痕重疊,她突然笑了,原來從始至終,她都只是這盤大棋里的另一枚棋子,連掙扎的資格都沒有。
“青黛,”她望著雨幕輕聲道,“去太醫署告訴林大人,解藥可以慢些制,但毒藥……一定要保存好。”
青黛看著云曈泛著冷光的瞳孔,猛地一抖,連忙轉身走往太醫署。
……
……
慈寧宮內,皇后端坐在鳳紋寶座上,鳳目微闔,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手中的翡翠佛珠。
當沈寧霄踩著滿地金線宮毯疾步而入時,佛珠恰好‘啪’地一聲撞在扶手上。
“參見皇后娘娘。”
沈寧霄福身行禮,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晃,眼底卻藏不住急切,“姐姐召見,可是為了蘇嬤嬤之事?”
皇后緩緩睜開眼,鳳冠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蘇嬤嬤被逐出宮的消息,倒是傳得比風還快。”
她的聲音很是冰冷,“本宮聽聞,是你親自下的懿旨?”
沈寧霄心頭一緊,面上擠出委屈的笑:
“姐姐明鑒,那老東西竟敢往貴妃茶里投毒,若不是臣妾及時發現……”
她忽地跪下,膝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后宮本就該由姐姐執掌,蘇嬤嬤這般膽大妄為,臣妾怎能不替姐姐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
皇后起身逼近,鳳袍掃過淑妃顫抖的肩頭,“蘇嬤嬤在貴妃身邊多年,為何突然投毒?又為何身上帶著暗察司的銀鐲?”
她的指尖挑起淑妃下頜,“你這般著急定罪,莫不是怕什么?”
沈寧霄冷汗浸透后背,卻咬著牙道:“姐姐是懷疑臣妾?晏王身為暗察司首領,晏王妃近來又與翰林院陸明淵來往密切,陸明淵翻案一事定有他們插手!蘇嬤嬤分明是被晏王他們利用,想攪亂后宮!”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環佩聲響。
云曈手持賬簿踏入殿內,眼睛在燭火下泛起警惕的暗芒。
她福身行禮時,余光瞥見淑妃驟然緊繃的脊背:“臣妾見過皇后娘娘、淑妃娘娘。”
“慶功宴采買賬目已核對完畢,只是聽聞蘇嬤嬤之事,心中不安。”
“蘇嬤嬤曾教導臣妾宮中舉辦宮宴規矩,懇請娘娘徹查,還她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