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天剛蒙蒙亮，周小棠已經醒了。

窗外的雨滴輕輕敲打著玻璃，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演奏前奏曲。

她翻身打開床頭柜，那瓶藍色汽水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程野說過，這是給需要勇氣的時候喝的。

手機屏幕亮起，程野的消息已經發來：“實驗室集合，緊急情況！“

周小棠瞬間清醒，胡亂套上衣服就往外沖。雨中的校園空無一人，她的帆布鞋踩過水洼，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

推開校辦工廠的鐵門時，眼前的景象讓她愣在原地……

實驗室里一片狼藉。汽水瓶碎了一地，五顏六色的液體混在一起，在水泥地上形成詭異的彩虹。

黑板上的配方被胡亂涂改，那輛精心裝飾的小推車側翻在墻角，輪子不翼而飛。

程野跪坐在這片狼藉中央，手里捧著一塊殘破的玻璃，襯衫濕透了貼在背上。

聽到聲響，他緩緩轉頭，眼睛里布滿血絲：“他們毀了'陽光的味道'...所有參賽樣品...“

周小棠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蹲下身，輕輕掰開程野緊握的拳頭，他的掌心被玻璃割破了，鮮血混著汽水，呈現出淡淡的粉色。

“誰干的？“她聲音發抖。

程野苦笑：“猜猜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枚袖扣，銀質的，刻著程氏集團的logo。“保安凌晨三點看到的，一輛黑色奔馳。“

周小棠用紗布小心包扎他的傷口，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玻璃制品。“還有備份嗎？“

“配方有，但重做來不及了。“程野看向墻上的時鐘，“比賽九點開始，至少要六小時發酵...“

“那就用未發酵的。“周小棠突然說，“舅舅的筆記里不是提到過速成法嗎？“

程野猛地抬頭：“但那樣口感會...“

“重要的是真相和心意，不是氣泡多少。“周小棠握住他的手，“我們還有三個小時。“

程野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像是熄滅的火堆重新被點燃。

他跳起來沖向保存完好的原料柜：“需要鮮橙、蜂蜜、還有...“

“我去買！“周小棠已經沖向門口，“林曉家有果園！“

雨越下越大。周小棠騎著從門衛處借來的老舊自行車，在雨中艱難前行。

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模糊了視線，但她顧不上擦拭。林曉家的果園在城郊，來回至少要一小時...

突然，一輛紅色轎車在她身邊停下，車窗降下，露出李夢瑤蒼白的臉：“上車。“

周小棠僵在原地：“什么？“

“我說上車！“李夢瑤不耐煩地喊道，“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不是來吵架的！“

猶豫片刻，周小棠還是上了車。車內的暖氣讓她打了個噴嚏，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滴水。

“給。“李夢瑤丟過來一條毛巾，眼睛盯著前方的路，“我知道程野的汽水被毀了。“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爸也被邀請了，當評委。“李夢瑤的嘴角扭曲了一下，“程總昨晚打電話給他，說'明天的比賽會有好戲看'。“她猛打方向盤，“那個老狐貍...“

周小棠抓緊了安全帶：“為什么要幫我們？“

李夢瑤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小棠以為她不會回答。“因為你們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她終于低聲說，“反抗。“

車子在林曉家的果園前急剎。林曉已經撐著傘等在門口，身邊是一筐新鮮橙子和幾罐蜂蜜。

“我就知道你們會需要這些！“她歡呼著把東西塞進后備箱。

回程的路上，三人無言。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規律的弧線，像是某種倒計時。

周小棠的手機響了，是程野：“找到舅舅的速成配方了！還需要迷迭香和...“

“我家有！“李夢瑤突然說，“我媽的花園種滿了香草。“

周小棠和林曉驚訝地看著她。李夢瑤翻了個白眼：“別那么看著我，我只是...想看看程總吃癟的樣子。“

市展覽中心人頭攢動。食品科技創新大賽的會場布置得光彩奪目，各校的展臺前擠滿了評委和觀眾。

周小棠推著臨時修復的小推車，緊跟在程野身后。他的襯衫袖口沾著橙子漬，頭發因為匆忙而亂翹，但眼睛亮得驚人。

“18號展臺，“工作人員查看著名單，“明德高中，程野...等等，“他皺眉，“名單上寫的是程氏集團代表隊？“

程野的下頜線條繃緊了：“我是程野，不代表程氏集團。“

工作人員困惑地翻著資料：“但贊助商名單...“

“讓他們參賽。“一個威嚴的聲音插進來。白發蒼蒼的老教授，發布會上見過的舅舅的同學，正嚴肅地看著工作人員，“登記信息有誤可以更正，科學不分門戶。“

展臺雖小，但林曉和籃球隊的隊員們已經把它裝飾得溫馨別致。墻上掛著程銘的照片，旁邊是他的一些手稿復印件。

周小棠小心地擺好最后一瓶“陽光的味道“，標簽上特意印了程銘的小肖像。

比賽正式開始。評委們逐個展臺品嘗評分，程野的展臺前很快排起了長隊。

周小棠負責分發小杯樣品，看著一個個陌生的面孔品嘗后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味道...“一位女評委閉上眼睛，“像是回到了童年...“

“層次太豐富了，“另一位評委贊嘆，“柑橘的甜中帶著一絲苦澀，后調卻有不可思議的溫暖感...“

程野站在舅舅的照片旁，認真地解釋配方原理。陽光下，他說話時微微晃動的發梢和發光的眼睛，讓周小棠看得入了迷。

就在這時，會場突然一陣騷動。人群自動分開，程父西裝筆挺地走來，胸前掛著“特邀評委“的證件。他在程野的展臺前停下，目光掃過那些印有弟弟肖像的標簽，表情難以捉摸。

“請品嘗，程評委。“程野平靜地遞上樣品杯，聲音只有近處的人能聽出一絲顫抖。

全場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對父子，兒子站在被父親害死的弟弟照片前，請父親品嘗死者的遺作。程父接過杯子，手指微微發抖。

他抿了一口，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又喝了一大口。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突然轉身快步離開，連評分表都沒填。

“怎么回事？“林曉小聲問。

周小棠搖搖頭，卻注意到程父離去的背影比往常佝僂了些，像是突然老了十歲。

評分環節結束，程野的“陽光的味道“毫無懸念地獲得了創新特等獎。領獎臺上，老教授激動地宣布：“這個配方將被收錄進國家食品科學年鑒，以程銘的名字命名！“

掌聲雷動。程野站在聚光燈下，眼眶通紅。他拉過周小棠一起上臺，把獎杯高高舉起。臺下，林曉和隊友們歡呼雀躍，連李夢瑤也站在角落輕輕鼓掌。

頒獎晚宴后，雨又下了起來。程野和周小棠共撐一把傘走在回校的路上，獎杯在程野的背包里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你父親嘗出那是什么了嗎？“周小棠輕聲問。

程野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那是舅舅第一次成功配方的改良版，也是父親當年靠之起家的產品。

“他的聲音里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淡淡的哀傷，“只不過后來他為了降低成本，把原料全換了。“

“他離開時好像哭了...“

“是嗎？我沒注意。“程野停下腳步，轉向周小棠，“今天謝謝你，如果沒有你...“

周小棠搖搖頭，突然發現他們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梨樹下。

雨已經小了，花瓣上的水珠在路燈照射下像鉆石般閃爍。

程野的睫毛上也掛著水珠，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

“閉上眼睛，“他輕聲說，“有個驚喜。“

周小棠乖乖閉眼，聽到他翻找背包的聲音。突然，一個冰涼的東西貼上她的嘴唇，是汽水瓶口。

她下意識抿了一口，立刻認出了那個味道：蜜桃味，他們初遇時的味道，但多了些什么...

“加了香草，“程野的聲音近在咫尺，“就像...“

周小棠睜開眼，發現他的臉離自己只有幾厘米。

她可以數清他睫毛上的水珠，看清他虹膜里的金色紋路。

“就像什么？“她輕聲問。

“就像我們的故事，開始是單純的甜，后來...“程野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后來變得更有層次了。“

雨聲漸歇，梨樹上的水珠滴落在兩人之間。周小棠鼓起勇氣，向前傾身，輕輕碰了碰程野的嘴唇。那是一個帶著蜜桃香氣的吻，短暫而羞澀。

分開時，程野的眼睛亮得驚人。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盒子：“其實...我準備了這個。“

盒子里是一對銀色手鏈，一個掛著迷你汽水瓶，一個掛著開瓶器。“自己做的，“程野不好意思地說，“有點粗糙...“

周小棠伸出手腕，讓他為自己戴上汽水瓶手鏈。銀色的鏈子在燈光下閃閃發光，與她手腕上的疤痕平行，像是一種奇妙的呼應。

“畢業以后...“程野突然說，“我想開個小店，賣各種口味的汽水。“

周小棠微笑著看他描繪夢想的樣子：“然后呢？“

“然后...“程野握住她的手，“希望有個愛喝汽水的女孩愿意常來光顧。“

“她可能會提很多要求，“周小棠假裝思考，“比如蜜桃味要加香草，冬天要有姜汁口味...“

“求之不得。“程野笑著吻了吻她的指尖。

梨樹在夜風中輕搖，抖落一陣花瓣雨。遠處，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像是無數個等待開啟的故事。

實驗室的慶祝派對持續到深夜。隊員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睡著了，林曉和副隊長靠在一個角落，頭碰著頭打盹。

周小棠和程野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分享最后一瓶“陽光的味道“。

“舅舅一定會很高興，“程野仰望著星空，“他的配方終于得到了認可。“

周小棠靠在他肩上：“你父親會怎么樣？“

“不知道，也不關心。“程野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趙明已經自首了，警方重啟了調查。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已經放下了。“

他的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配方專利已轉到你名下。畢業前別回家了，好好準備高考。——父親“

程野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只是簡單地回了個“嗯“。

周小棠默默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和微微的顫抖。

“對了，“程野突然想起什么，“我申請了食品科學系的預錄取，就在本市的理工大學。“

周小棠睜大眼睛：“我也是！我報了心理學系！“

他們相視而笑，額頭抵著額頭，像兩個發現了寶藏的孩子。遠處的地平線上，第一縷晨光正悄悄浮現。

“天亮了，“程野輕聲說，“新的一天。“

周小棠從包里掏出藍色筆記本，翻到最新一頁：“今天值得期待的理由：“

程野接過筆，在下面寫道：“1.和你一起看的每一個日出。“

周小棠笑著補充：“2.未來所有等待品嘗的新口味。“

晨光中，兩只戴著銀色手鏈的手緊緊相握，汽水瓶和開瓶器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某種承諾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