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周小棠在鏡子前反復調(diào)整著衣領(lǐng)。她選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衫，程野說她穿藍色好看，像晴空下的海。

手腕上的疤痕已經(jīng)完全暴露在外，銀白色的痕跡在晨光中像是某種神秘的圖騰。

手機震動起來，是程野發(fā)來的照片：實驗室里，那輛橙色小推車已經(jīng)裝滿了五顏六色的汽水瓶，每瓶都貼著“程銘紀念特調(diào)“的標簽。配文是：“準備就緒，今天過后，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周小棠回復：“無論怎樣，我都在。“她猶豫了一下，又加上，“穿藍色去見你舅舅?！?

餐桌上，父母反常地安靜。父親推過來一個信封：“給程野的，我這些年收集的所有證據(jù)復印件?！?

他的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顯然整夜未眠。

“爸...“

“那孩子有權(quán)利知道真相，“父親的聲音沙啞，“雖然我本該七年前就站出來?！?

他低頭攪動著已經(jīng)涼透的咖啡，“年輕時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到看見你的傷疤...“

母親悄悄抹了抹眼角，把一盒剛烤好的曲奇塞進周小棠包里：“給程野，他太瘦了。“

校門口停著幾輛陌生的黑色轎車，車窗貼著深色膜。

周小棠加快腳步，卻在拐角處被李夢瑤攔住。與往日的光鮮不同，今天的她素面朝天，眼睛紅腫。

“滿意了嗎？“李夢瑤聲音嘶啞，“我爸被停職調(diào)查了，家里一團糟?！?

周小棠握緊背包帶：“那不是程野做的。“

“我知道，“李夢瑤苦笑，“是他父親。程總在撇清關(guān)系，把所有臟水都潑給我爸?！?

她突然抓住周小棠的手，“聽著，今天下午的發(fā)布會...小心點。程總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

周小棠愣在原地，看著李夢瑤匆匆離去的背影。曾經(jīng)的?；ìF(xiàn)在佝僂著背，像個老婦人。

廢棄廠區(qū)的空地上已經(jīng)搭起簡易講臺。周小棠趕到時，程野正在調(diào)試投影儀，額頭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臺下坐著不少學生和老師，還有幾個拿著相機的陌生人—顯然是媒體記者。

“你來了。“程野看到她，緊繃的表情放松了些。他穿著舅舅那件格子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笆昼姾箝_始?！?

周小棠注意到他的指甲被咬得參差不齊，右手不停摩挲著U盤。“緊張？“

“嗯，“程野罕見地承認了，“但必須做?！八噶酥傅谝慌诺膸讉€老人，“舅舅的大學同學，現(xiàn)在是食品科學院的教授，他們答應做比賽的評委?！?

林曉匆匆跑來，塞給周小棠一瓶水：“校長剛被叫去接電話，好像是教育局的人?！八龎旱吐曇簦俺桃案赣H到學校了，正在大發(fā)雷霆。“

程野的嘴角繃緊了：“正好，省得我去找他?！?

正午十二點整，發(fā)布會開始。程野站在講臺上，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

周小棠坐在第一排，能清晰看到他喉結(jié)的每一次滾動。

“感謝大家來參加我舅舅程銘的忌日紀念會，“程野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七年前，他被宣告死于實驗事故。

但今天，我要告訴大家真相。“

投影儀亮起，顯示出U盤里的第一份文件，程銘的實驗日志，詳細記錄了程父使用工業(yè)替代品的行為。

隨后是趙明的自白視頻，他對著鏡頭坦白了一切，包括那場“事故“的真實經(jīng)過。

臺下嘩然。幾位老教授憤怒地交頭接耳，記者們瘋狂拍照周小棠緊盯著程野的背影，他的肩膀挺得筆直，像棵不屈的白楊。

“我父親為了利潤和面子，奪走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的生命，“程野的聲音開始顫抖，“而今天，我要用舅舅留下的最后禮物，完成他未竟的夢想。“

他拿出幾個精致的玻璃瓶，標簽上印著“程銘配方陽光的味道“?！?

這是舅舅研發(fā)的最后一種汽水，配方在U盤里塵封了七年。

今天，我要將它公之于眾，并參加下周的食品科技創(chuàng)新大賽。“

掌聲雷動。周小棠看見幾位老教授抹著眼淚站起來鼓掌。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切斷了歡呼：

“荒謬的鬧劇?！?

所有人回頭。程父西裝革履地站在空地入口，身后跟著兩名律師模樣的男子。

他的目光像刀片般刮過程野：“你確定要這樣毀掉程家？“

空氣瞬間凝固。程野走下講臺，直面父親：“毀掉程家的是你，當你決定把利潤放在人命之上時?！?

“幼稚！“程父冷笑，“商場如戰(zhàn)場，你舅舅太理想主義，所以才……“

“所以才被你殺害？“程野的聲音陡然提高。

程父的臉色變了：“注意你的言辭。趙明的證詞不足為信，一個貪污犯的誣陷...“

“那這個呢？“程野從口袋里掏出父親給趙明女兒支付醫(yī)藥費的轉(zhuǎn)賬記錄，“還有這些？“他指向投影儀上新出現(xiàn)的照片，程父和趙明在事故現(xiàn)場的合影。

人群騷動起來。程父的律師急忙上前：“程先生，請不要回答任何問題...“

程父卻突然笑了，那笑容讓周小棠毛骨悚然：“你以為這樣就贏了？“他轉(zhuǎn)向媒體記者，“我兒子有嚴重的精神問題，自從他舅舅死后就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這些所謂的'證據(jù)'，不過是一個偏執(zhí)少年的妄想產(chǎn)物?！?

周小棠猛地站起來：“他在說謊！“

程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蛇盯上青蛙：“啊，周會計的女兒。聽說你有自殘傾向？真是物以類聚?！?

他提高音量，“各位，這個女孩長期服用抗抑郁藥物，她的證詞有多少可信度？“

周小棠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向她，特別是裸露在外的疤痕。她的呼吸開始急促，眼前浮現(xiàn)出南城一中那些可怕的日子...

就在這時，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程野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他的掌心干燥而堅定。

“看看這個，“他輕聲說，舉起她的手腕，“不是羞恥的標記，而是勇氣的勛章?！?

他轉(zhuǎn)向人群：“周小棠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勇敢。她面對過最深的黑暗，卻依然選擇相信光明?！?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上回蕩，“而我父親，一個連親弟弟都能殺害的人，有什么資格評判我們？“

程父的臉色變得鐵青。他突然大步上前，搶過一瓶“陽光的味道“，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碎片四濺，琥珀色的液體滲入泥土，散發(fā)出奇異的柑橘香氣。

“你舅舅的配方一文不值！“程父咆哮道，“就像他那可笑的理想一樣！“

全場寂靜。程野看著地上破碎的瓶子，突然笑了：“知道嗎，父親？舅舅常說，汽水就像人，搖晃得越厲害，冒出的氣泡就越多。“

他走向小推車，取出另一瓶，“你摔得再狠，也阻止不了真相冒泡。“

他擰開瓶蓋，遞給最近的老教授：“請您嘗嘗，這就是我舅舅畢生追求的味道。“

老教授抿了一口，眼睛瞬間濕潤：“這...這分明是程銘二十年前得獎的那款汽水！但層次更豐富了...“他顫抖著站起來，“孩子，你舅舅臨走前，把配方完善了?！?

其他教授紛紛接過汽水品嘗，贊嘆聲此起彼伏。記者們的相機對準了這一幕，完全忽略了臉色鐵青的程父。

“程總，“一位白發(fā)教授嚴肅地說，“科學界一直懷疑當年的事故有問題?，F(xiàn)在，我們會聯(lián)名要求重啟調(diào)查?！?

程父的律師緊張地耳語幾句。程父的表情從憤怒轉(zhuǎn)為算計，最后定格在虛偽的和藹上：“小野，談。父子之間有什么不能解決的？“

“太遲了，“程野搖頭，“從你決定隱瞞真相那天起，我們就不是父子了?！?

程父的假面終于碎裂：“那你就永遠別想踏進程家一步！沒有學費，沒有生活費，我看你怎么活！“

“我會打工，“程野平靜地說，“會申請助學貸款，會用自己的汽水配方賺錢。“

他看向周小棠，眼神柔軟下來，“而且，我不是一個人?！?

程父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周小棠，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

周會計，這就是你女兒接近我兒子的目的？攀上高枝？“

“夠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響起。周父從人群中走出來，手里舉著一個錄音筆，“程總，你剛才的所有言論都被錄下來了，包括對當年事故的默認?！?

程父像被掐住喉嚨的雞，臉色由紅轉(zhuǎn)白。他的律師立刻拉著他后退：“程先生，我們該走了?！?

看著父親倉皇離去的背影，程野的肩膀終于垮了下來。周小棠悄悄握住他的手，發(fā)現(xiàn)他的掌心全是冷汗。

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媒體記者們爭相采訪程野。周小棠退到一旁，看著陽光下神采飛揚的男孩，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林曉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遞給她一張拍立得照片，是程野在發(fā)布會上握著她的手時的側(cè)臉，眼神溫柔得能融化冰雪。

“第37對校園CP，成立！“林曉宣布道，在七彩手鏈上又串了一顆珠子。

“別瞎說...“周小棠紅著臉把照片藏進口袋，卻舍不得放開。

人群散去后，程野帶周小棠來到廠區(qū)后面的小山坡。

這里視野開闊，能看到整個城市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他掏出兩瓶汽水，一瓶橙色，一瓶粉色。

“最后的存貨，“他笑著說，“橙子味給我，蜜桃味給你。“

他們并肩坐在草地上，看著太陽一點點西沉。程野突然開口：“謝謝你，如果沒有你...“

“我們是一個團隊?！爸苄√呐隽伺鏊钠?，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程野轉(zhuǎn)向她，夕陽將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做。“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抖，“舅舅的日記里說...人生最大的遺憾，是沒勇氣說出真正的感受。“

周小棠的心跳加速，手中的汽水瓶突然變得滾燙。

“周小棠，“程野直視她的眼睛，“我喜歡你。

不是朋友那種喜歡，是想牽你的手，想每天給你調(diào)新口味汽水的那種喜歡。“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周小棠只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遠處不知名鳥兒的啼叫。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蜜桃汽水，氣泡正歡快地向上躥，就像她胸腔里翻騰的情感。

“我...我也是?！八K于抬起頭，聲音輕但堅定，“喜歡看你調(diào)汽水時專注的側(cè)臉，喜歡你教我投籃時的溫度，喜歡...“

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程野俯身吻住了她。他的嘴唇帶著橙子的甜香，柔軟而溫暖。

周小棠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個青澀而美好的初吻，遠處城市的喧囂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兩顆劇烈跳動的心。

分開時，兩人的臉都紅得像天邊的晚霞。程野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所以...我們現(xiàn)在是...“

“做汽水的人和喝汽水的人？“周小棠調(diào)皮地說。

程野大笑，笑聲在山坡上回蕩：“成交！“他變魔術(shù)般又掏出一瓶小巧的汽水，標簽上畫著一顆心，“新品，叫'初戀'，專門為這一刻準備的。“

周小棠嘗了一口，是草莓和香草的完美融合，甜蜜中帶著微微的酸澀，像極了初戀的滋味?！昂煤?，“她輕聲說，“但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剛才那個吻甜?！罢f完這句話，周小棠自己都驚訝于自己的大膽。

程野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再次傾身，這次吻落在她的額頭上：“那再補充一點糖分。“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第一顆星星在天邊閃爍。周小棠靠在程野肩頭，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她想起那個站在南城一中樓頂?shù)囊雇恚菚r的她以為生命永遠不會有光了。

而現(xiàn)在，光就在她身邊，帶著橙子的香氣和溫暖的手掌。

回程的路上，程野一直牽著周小棠的手，十指相扣。經(jīng)過便利店時，老板阿姨笑著遞給他們兩罐汽水：“免費，慶祝你們上電視了！“

原來發(fā)布會的新聞已經(jīng)在本地電視臺播出。周小棠看著手機里朋友發(fā)來的截圖，程野在臺上發(fā)言的樣子格外耀眼，而她站在他身邊的畫面，看起來竟然那么和諧。

“下周就是比賽了，“程野突然說，“緊張嗎？“

周小棠搖搖頭：“有你的'陽光的味道'，我們一定會贏?！?

“我們？“程野挑眉。

“當然，“周小棠晃了晃他們交握的手，“團隊合作，記得嗎？“

程野笑著點頭，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玻璃瓶：“那這個給你，比賽前不許喝?！?

瓶子里是淡藍色的液體，標簽上寫著：“給小棠：當你需要勇氣時?！跋旅娈嬛活w小小的星星。

周小棠將瓶子貼在胸口：“我會好好珍藏?！?

“別珍藏，“程野捏了捏她的手，“記得喝。我每周都會給你做新的?！?

在家門口分別時，程野給了她一個溫柔的擁抱。周小棠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晚安，我的汽水男孩。“

程野的臉紅到了耳根：“晚安，蜜桃小姐?！?

那晚，周小棠在藍色筆記本上寫下：

“今天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1.程野站在陽光下揭露真相的勇氣

2.那個帶著橙子香氣的初吻

3.父親站出來時的堅定眼神

4.'初戀'汽水里藏著的甜蜜告白

5.未來所有等待開啟的藍色汽水瓶“

她合上筆記本，看向窗外的星空。手腕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著銀光，不再是她想隱藏的恥辱，而是一段旅程的見證，從黑暗走向光的旅程。

床頭柜上，那瓶藍色汽水靜靜地立著，氣泡緩緩上升，像是無數(shù)個正在實現(xiàn)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