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來世，我定三書六禮，娶你過門。“

【聘書】

元啟三年春，丞相府。

裴照野伏案批閱奏章至深夜，燭火搖曳間，忽覺案前紅燭無風自動，竟化作喜燭模樣。他怔然抬首，見滿室張燈結彩，窗欞上貼著雙喜剪紙，連他身上素色常服都變作了大紅喜袍。

“相爺，吉時已到。“老仆推門而入，卻是滿面紅光，手中捧著鎏金托盤，“請更衣迎親。“

裴照野指尖微顫，觸到腰間懸著的舊香囊——那是沈昭臨生前所贈，如今針腳處竟綴著明珠流蘇。他忽覺喉間發澀：“今日...是何人成婚？“

老仆笑得見牙不見眼：“自然是相爺您啊！沈將軍的花轎已到府門外了！“

窗外驟然響起喧天鑼鼓，隱約夾雜著將士們起哄的笑鬧聲。裴照野踉蹌起身，銅鏡中映出他鬢若刀裁，眉目如畫，竟是二十余歲的模樣。

“阿昭...“他喃喃自語，忽見鏡中紅影一閃。轉身時，沈昭臨已立在廊下，鳳冠上珍珠流蘇輕晃，手中團扇卻遮不住她眼底狡黠的光。

“裴丞相，“她挑眉輕笑，“要本將軍親自來請你拜堂？“

【迎親】

朱雀長街鋪滿紅綢，百姓夾道歡呼。裴照野騎著白馬行至鎮北侯府，卻見趙銳帶著一隊親兵橫戟攔門。

“要想迎親，先過三關！“趙銳朗聲道，“第一關，請新郎官背誦《平邊策》第三卷！“

滿座嘩然。這《平邊策》第三卷足有萬字，豈是當場能背的？卻見裴照野不慌不忙下馬，對著侯府大門深施一禮，竟真的一字不差背了起來。背至“北疆糧道當以檀香為記“時，侯府大門忽開，露出沈昭臨繡著金線的紅緞鞋尖。

“第二關！“沈昭明抱著酒壇躍出，“飲盡這壇合巹酒！“

壇中酒液清冽，卻泛著淡淡檀香。裴照野仰頭痛飲，喉結滾動間，酒水打濕前襟。最后一滴入喉時，他擲壇于地，朗聲道：“第三關何在？“

“在這兒！“沈昭臨突然掀簾而出，紅蓋頭被風掀起一角，“裴照野，接住我！“

眾目睽睽之下，她縱身從侯府高墻躍下。裴照野飛身上前，穩穩將人接在懷中。大紅嫁衣翻飛如蝶，她發間金步搖劃過他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紅痕。

“將軍...“他聲音發緊，“這不合禮數...“

沈昭臨在他懷中仰頭，眸中映著漫天霞光：“我沈昭臨這輩子，最不愛守的就是規矩！“

【拜堂】

太極殿前，百官列席。老帝親自執禮，笑吟吟望著殿中新人。

“一拜天地——“

裴照野鄭重下拜，余光瞥見沈昭臨的裙裾如紅蓮綻開。她向來厭惡跪拜之禮，此刻卻乖順地與他同叩首。

“二拜高堂——“

空置的座椅上擺著兩套鎧甲。一套是沈老侯爺的玄鐵甲，一套是裴照野生母留下的素紗衣。沈昭臨突然紅了眼眶，緊緊攥住他的手。

“夫妻對拜——“

裴照野剛要彎腰，卻被沈昭臨一把拽住衣領。在滿朝文武的驚呼聲中，她踮腳湊近他耳畔：“裴照野，你當年送我匕首當定情信物，今日我要討回來。“

他低笑，從袖中取出那柄貼身藏了二十年的短刀。刀鞘紅繩猶在，刀刃卻新刻了“昭臨“二字。

“還你。“他輕聲道，“連本帶利。“

【洞房】

丞相府東廂紅燭高燒，合巹酒在夜光杯中漾出琥珀光。裴照野執杯的手微微發顫，酒液濺在沈昭臨的霞帔上，暈開深色痕跡。

“抖什么？“她一把扯下鳳冠，青絲如瀑散落，“又不是第一次...“

話音未落，裴照野突然將她壓倒在鴛鴦錦被上。鎏金帳鉤叮當作響，她腕間玉鐲撞在床柱上，發出清脆聲響。

“是第一次。“他呼吸灼熱，指尖撫過她眉間朱砂，“夢里演練千百回，都不及此刻萬分之一。“

沈昭臨突然翻身將他反制，利落地扯開他腰間玉帶：“那本將軍教你些新鮮的...“

窗外忽有雪落聲。裴照野驚醒，發現自己伏在案上，奏折被口水洇濕一角。他苦笑著搖頭，卻見案頭燭淚凝成紅珠，恰似新娘蓋頭上墜落的珊瑚珠。

【余生】

這場大婚的夢，一做就是五十年。

有時是沈昭臨挺著孕肚在院中練劍，氣得他奪下龍泉劍將人打橫抱回屋；有時是她帶著他們的女兒策馬游街，小姑娘揚著與他如出一轍的狐貍眼，朝路旁少年扔青梅。

最難忘的是金鑾殿上，沈昭臨一身誥命服制，在他推行新政遭圍攻時，突然拍案而起：“本將軍看誰敢動我夫君！“滿朝文武噤若寒蟬，連蕭琰都縮了縮脖子。

垂暮那年，他夢見自己白發蒼蒼躺在藤椅上，沈昭臨依舊明艷如初，蹲在藥爐前抱怨：“裴照野，你答應要死在我后頭的。“

他笑著咳出血絲：“這次...怕是要食言了...“

沈昭臨突然將藥碗砸得粉碎，紅著眼眶揪住他衣襟：“你當年在護心鏡里刻'僅昭臨一愿'，現在我的愿望是讓你活著！“

裴照野怔然，醒來時發現淚水已浸透枕巾。窗外晨曦微露，他顫巍巍取出枕下護心鏡碎片，對著光看了又看。

【終夢】

元啟十五年冬，裴照野病入膏肓。

彌留之際，他看見沈昭臨推開房門，嫁衣如火，腕間金釧叮咚作響。這次她沒有持劍，而是捧著個紅綢包裹的襁褓。

“裴狐貍，“她笑得狡黠，“來看看你兒子。“

裴照野掙扎著撐起身子，卻見襁褓中是一卷《平邊策》，扉頁上稚嫩的筆跡寫著：“爹爹，娘親說您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丞相。“

“我們女兒在后頭呢。“沈昭臨指向窗外，梅樹下果然有個銀甲紅袍的小丫頭，正笨拙地揮舞木劍。

裴照野突然淚如雨下。五十年來，他第一次在夢中意識到這是夢境。

“阿昭...“他哽咽著抓住她的衣袖，“帶我走吧...“

沈昭臨俯身吻去他眼角淚水，嫁衣上的檀香氣息鋪天蓋地：“閉上眼睛。“

他順從地合眼，聽見她輕聲哼起北疆小調。曲調越來越遠，最后化作一縷纏繞指尖的清風。

窗外，今年的第一枝白梅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