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虛——子！”

“天欲魔尊”化身的黑影人形，朝向那個白發道士，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

話語中的滔天恨意，幾乎到了咬牙切齒，欲將他挫骨揚灰，碎尸萬段都不足以消磨百一的程度！

“果然，果然。我該想到的。既然大道復蘇，萬法顯化，仙魔治世的時代即將再次到來。天地靈氣的移動將我從鎮封中驚醒……那你這道宗的老牛鼻子，當然也不會在‘昆墟’那座龜殼繼續睡下去。”

“天欲魔尊”第一次顯出如此有針對性的恨意，但與祂對峙的被他稱呼為“丹虛子”的老道士卻一臉云淡風輕。

“天欲魔尊別來無恙？若不是你此番一朝出世，便引起四方震動，貧道也不會在仙體玄功尚未完全復蘇的情況下急匆匆降至人間。

“一到虞城，果見魔氣滔天。不過看來天欲你的一身絕世魔功，也未回復巔峰，不然也不會如此顯跡，亦不需要【天欲攝念絕空陣】相助，只需施展【他化自在魔念大法】，便可在虞城數千萬人心中種入魔種，當然更不需要施展化身之法來此處，親身異化各位大順官家人物入魔。”

昆墟？！魔種？！入魔？！

“天欲魔尊”和“丹虛子”的對話里吐出了一堆聽起來神秘莫測，高大上至極的專有名詞。

剛剛差點就沉淪在無邊黑暗中的幾個凡人被驚得大氣都不敢出，只是默默伸長了耳朵，靜靜傾聽著。

盡管對兩人所說的名詞毫無概念，但包括方則濤在內的眾人，都瘋狂地記在了腦海中，就算是字句里的絲毫細節都不肯放過。

開什么玩笑，這可是地球各國七十億人有史以來第一次直擊超凡者之間對抗的第一現場，象征意義堪比人馬座星人和天馬座星人降臨地球開趴的場面，往后說不定會被政事堂大人乃至于帝國皇帝都仔細垂問，讓他們豈敢不小心對待！？

當然“丹虛子”口中所說的“魔種”和“入魔”還是把方則濤等人嚇了一跳。

哪怕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東西，但身為大順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仙俠武俠小說電影電視劇的閱歷，這種一聽上去就讓人覺得鬼氣森森的玩意，稍微一思考，就能聯想到一大堆類似于“異形”、“妖獸”、“魔物”等光是看上去就讓人感到生理性不適的存在。

一念及此，方則濤和其他人都不由得心生感激，身體也朝著“丹虛子”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當然，主要還是這位看上去仙風道骨的道長，比起那位魔焰沖天，無論是名字還是外形都像是反人類罪的罪行具體擬人化一般的“天欲魔尊”更讓他們有安全感。

“……哼。”

似乎是注意到了幾人下意識的動作，“天欲魔尊”從外表上無法看到的鼻腔里嗤笑了一聲。

“丹虛子，這幾個凡人蠢物，見到你后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不愧是道宗仙人，行走天下時總是能引來愚夫愚婦追隨。”

“呵呵，若是道宗仙人不具仙家氣度，又怎能抵得過你們魔門惑亂人心的鬼蜮伎倆？一萬年前的諸野之戰，三千年前的封神之戰，五百年前因強行絕地天通，而導致的嘉靖年間短暫的“道魔之爭”，幾次世間靈氣異變的時期，哪次不都是你們魔門強行挑起的戰火！？”

“可笑，魔門之路，在于逆反青天，不破不立，此乃吾門根本大道，何談強行！？反倒是你們道宗，妄稱順其自然，可又有哪一次真地順了自然！？你們若真信奉你們太上道尊的那句‘無為而治’，就該次次龜縮在昆墟中，看著我們魔門讓斗轉星移，江山變色，野火燎原，江河改道！”

“‘無為而治’本就非字面意義上的無為，若是本來就無為，又何談‘治’？天欲，你這等魔道巨擘，又豈能懂得道門正宗的理念！”

“……”

一個“天欲魔尊”，一個“丹虛子”，就這樣以口舌為刀，以齒鋒為劍，你來我往起來。宛如傳說中仙佛傳道的場面。

一者聲若雷鳴，每吐一字既有黑氣浮空，化為各種奇妙幻形，光怪陸離，仿佛鬼域天淵一般；

一者舌綻蓮花，每發一音便是仙氣繚繞，落地金蓮，言語交織出一片幻妙光景，就像是仙宮天門漸次打開。

方則濤等人面對此情此景，身為凡人，又豈有半點抵抗力，整個人就像是置身于漩渦中的陀螺一樣，被這兩方各執一詞的“說法”牽扯自身身心，眼前無數幻覺浮現，只覺得哪邊都說得極有道理，自己就像是一個懵懂孩童一樣，誰在說話就相信誰。

即使是場中意志力最堅定的李元逸，也不由得額頭青筋暴出，兩只眼睛漸漸被猩紅之色填滿，這是快要陷入精神分裂的前兆。

看到這一幕，“丹虛子”輕輕一嘆，停下“說法”，又是一聲：

“夠了！”

雖只是輕輕一聲，卻無論是鬼域天淵，還是仙宮天門，各種曼妙幻象，一并而終，讓其他人從走火入魔的前夕清醒了過來。

知道自己又從某種可怕結局的邊緣溜了一圈，如果不是這位名叫“丹虛子”的仙人救了己方，恐怕已經“入魔”，就算是一向官僚本色的方則濤都心生怒氣。

他看了看“丹虛子”，又看了看“天欲魔尊”，一咬牙，直接站了出來，對“天欲魔尊”怒斥道：

“大膽魔頭，即使仙人當面也敢行此鬼蜮伎倆！你是沒有把仙人和我們大順帝國都放在眼里嗎！？”

身為官場中人，最重要的就是站隊！

尤其是在合適的時機站隊！

雖然不清楚“天欲魔尊”和這個“丹虛子”之間的戰力對比究竟如何，但看祂每一次都能救下自己等人，而且“天欲魔尊”一提到祂的名字就咬牙切齒，但“丹虛子”卻總是云淡風輕的場面，方則濤暗暗有了一個推測：“丹虛子”一定比“天欲魔尊”強！

不然的話，為什么“天欲魔尊”會對祂如此仇恨！？這說明“天欲魔尊”過去一定在“丹虛子”手上吃過不少虧！

那么就算站出來，“天欲魔尊”一時間也奈何不了自己，反倒是“丹虛子”說不定能對自己另眼相看。

而且……說出這樣一句話，更是能把“丹虛子”隱隱和大順帝國綁在一起，對于皇帝陛下來說，這更是一件大功勞！

這是積年官僚憑借自己的人生經驗做出的抉擇！

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方則濤看見了其他幾個宗教人士隱隱帶著敬仰的目光，李元逸震驚的眼神，還有王煊崇拜的表情！

在崇拜的同時，他應該也想明白了這背后的推論，因此不免帶上了“為什么我沒有早點行動”的遺憾之色！

“哈哈哈！”

一瞬間，方則濤揚眉吐氣，心中從未有過的快意。不僅僅是覺得做出了對的抉擇，還因為看到了李元逸這個背景深厚的家伙難得因自己而表現出的失態。

當然，王煊這份后知后覺的敏銳也讓方則濤頗生一股警惕和惺惺相惜之感。

“我是靠著多少年的官場經驗，才能抓住這種時機站出來。但王煊你小子居然能在這么短時間里想明白背后的彎彎繞……小王啊小王，我看你也非池中魚，不過還是比不上我的果斷！”

心意暢快間，方則濤面對“天欲魔尊”都挺起了胸膛。不過背上流汗的他，緊緊站在離“丹虛子”僅僅十幾厘米之外的身旁。

“哼……”

“天欲魔尊”卻沒有采取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從鼻腔里發出了一絲嗤笑。

“丹虛子，你想保這些蠢貨一時，保不了一世。而且【天欲攝念絕空陣】才是老夫的主場——那里還有兩萬余份罪孽人心可助老夫恢復修為……到時候，老夫倒要再次領教一番你的仙劍。”

說罷，這道黑影人形無由而散，就像是從沒有出現過一樣，只是在離去前似乎深深地望了方則濤一眼，讓他心底微微發寒。

“丹虛子仙人，那個魔頭是離開了嗎？”

方則濤有些摸不著頭腦，對“丹虛子”問了一句。

白發道士應道：

“是，天欲魔尊的【他化自在魔念大法】一念即可收回化身，即使是老夫也攔不住。

“……不過，我沒想到，方局長剛才竟然如此有英雄氣概，竟然敢在面對‘天欲魔尊’的時候直斥其過，實在可敬可嘆。”

說著，他忽然轉過來，眼中微微帶著憐憫地看向方則濤，讓方則濤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

“！這是什么意思？”

“天欲此魔，平生最為小心眼，祂離去之時的那一眼，明顯是記恨上了你……此魔曾禍亂天下，不知令多少人墮為魔種，一身功法最是詭異不過，即使是我都要小心提防，不然就要著了道。萬沒想到方局長居然敢于站出來，實在是英雄好漢。”

看著“丹虛子”突然對自己豎起來的大拇指，方則濤沉默良久，最后才終于小聲地說出了話。

“丹虛……仙人。您說，我要是現在跑到順天廣場前，對‘天欲魔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十個響頭，祂能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