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濯龍池畔解枷鎖

劉方聞言微驚。

垂眸望著水中晃動的燈影,正欲作答。

忽聞劉宏指尖叩在石欄上,清響混著錦鯉擺尾聲。

“莫不是有什么煩心事?說與為兄聽聽。”

張讓此時已經靜靜的退到了十步之外。

手中琉璃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流轉,卻始終帶著那抹恰到好處的笑意。

時機到了。

劉方垂眸沉聲道:

“弟不知當講不當講……”

話音未落,劉宏指尖掠過劉方額間。

帶著子夜風露的涼意,似那兒時戲耍的親昵。

“當講不當講?便是弟要這皇位,兄也能給的了。”

水面倒映著兩人交疊的身影。

劉方心中泛起漣漪,故意撇撇嘴角:

“弟要這皇位作甚?兄長嫌累,弟難道就不嫌累么?”

這語調倒有幾分像那少年頑劣。

劉宏聞言一笑,雙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

“就該如此,在兄面前,莫要總端著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劉方微微垂首,低嘆一聲:

“弟也沒法子,平日里哪能像今夜這般松快。”

劉宏笑容微斂,“說說心中所掛之事……”

劉方垂眸,避開劉宏灼灼目光:

“那些蟄伏的世家大族,仍是心頭大患,還有黨人余孽,雖經兩次清洗,卻仍在暗中積蓄力量。”

劉宏挑眉一笑,回首喚道:

“阿父,且近處共議。”

張讓步履輕悄,應聲上前:

“昨日與陛下所議之事,正該與馬大人細細說來。”

劉方心中一凜。

他重臨此世時,案頭那封關于“曹操”的密函,正是出自張讓。

而針對“曹操”的謀劃,也是以張讓為主商議的。

如今看來,似乎有了新的變化。

張讓抬眼時,眼角皺紋里盛滿笑意:

“此番還是多虧馬大人運籌……”

“曹操鬧出的動靜愈大,吾等便愈好借勢,手中彈劾黨人的證據便愈有分量。”

說到“曹操”二字,他眼角微抬,恰好與劉方目光相觸。

“蹇圖若死于出身宦門的曹操,雖可用卻有掣肘,如今世人皆知其死于世家子弟之手,便有了更大的周旋余地。”

“原本需兩三年才能布完的局,提前了一步不說,借著袁氏內部送來的把柄……”

張讓聲音壓得極低,池中錦鯉突然擺尾,濺起水花打濕鞋尖。

“可以使袁氏一時之間自顧不暇,便于吾等行事,這剪除世家羽翼之謀,或許一年之內便可成勢。”

劉方袖中指尖微微發顫。

忽憶。

桓帝延熹年間,第一次黨錮,李膺鉤黨之獄牽連天下。

靈帝建寧二年,第二次黨錮,竇武陳蕃伏誅。

卻不知,前世,那距今三年后的“黨錮再興”。

竟始于這洛陽北部尉棒殺蹇圖之事。

也就是說,曾經的“曹操”是第三次黨錮的引子?

劉宏見他神思游離,忽而喚道:

“兄與阿父計議已定,弟有何策?”

劉方整衣長揖,上前半步:

“弟以為,須得引蛇出洞。”

張讓垂首侍立,聞言目含精光。

劉宏傾身向前,玉冠流蘇輕晃:

“細說!”

“近幾年士人領袖相繼離世,郭泰、李膺皆成枯骨。”

劉方抬眼時,正對上劉宏眸中翻涌的興味。

“士人零落雖合吾等之意,可如今群龍無首,各自依附在幾大世家門下,太過分散……”

“若能尋一人物,將他們重新聚在一起……”

劉宏露出一份了然,撫著下頜說道:

“許劭?無論家世還是名望,他倒是都合適,只是太過年輕,資歷尚淺,難以服眾。”

“兄所言不差,然年高望重者,豈能輕易掌控?”

劉方一頓,眼角余光掃過劉宏的神色,繼續說道:

“須得尋個單以身份便足以為魁首者,比如……”

恰時,張讓低沉的聲音從一旁響起:

“天子胞弟。”

四字如石入池,驚起滿池蛙鳴。

劉宏唇角微揚,與張讓對視間,二人眼中俱是鋒芒一閃。

……

劉方抬眼望時。

見劉宏似笑非笑的面容,又瞥見張讓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夜露沾衣,忽覺遍體生寒。

“陛下!”

劉方猛然長揖:

“臣……”

身側碎石滾落池中,“撲通”一聲驚破夜靜,萬千漣漪蕩開。

張讓輕咳一聲,接過話來:

“馬大人且寬心,陛下與某計議此事,已逾半載……”

“欲根除此患,須得引而不發,待其自投羅網,唯有大人這般身份,方能成此樞紐。”

劉宏卻擺了擺手:

“阿父且退半步,容吾兄弟私語。”

待張讓退至三步外,他緩緩開口:

“弟可還記得,誅竇氏之后,兄欲讓弟做那閑云野鶴,弟卻道天下未定,焉得清閑。”

“前年,兄欲為弟正名,弟又推說‘馬元義’更便于行事。”

“兄知道弟怕什么,可弟莫忘了……”

“這天下能有千萬個馬元義,兄卻只有一個胞弟劉方。”

夜風掠過池面,吹得水榭四角懸著的琉璃叮咚作響。

劉宏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綾:

“詔已擬好,封號隨弟挑。”

他望著黃綾上的朱筆,忽然想起前世受九錫之禮那日,也是這樣的明黃緞子,繡著同樣的蟠龍紋。

那位天子也是這般慷慨欣然。

可是……心里盼著的唯有讓他早點死。

池中錦鯉忽而擺尾,攪碎滿池星輝。

劉方撲通跪地,膝頭壓在青磚上,涼意直竄心尖。

“謝……陛下隆恩。”

“好!明日朕便擬詔,昭告天下——”

“不可!”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道來自劉方。

另一道,是張讓?

……

劉方怔然抬首,見劉宏亦目露詫異之色。

張讓默然退避半步,示意劉方先開口,眼角笑意琢磨難辨。

劉方暫且放置對張讓此舉的不解,在片刻間思索著劉宏的用意。

他這位兄長有些太急了……

若明日金殿頒詔,將他這隱于暗處的棋子驟然推至臺前。

無異于將燭火置于風穴,看似榮耀加身,實則舉步維艱。

……

微風拂面,卷著荷香撲入襟懷,卻驅不散心頭的寒意。

昔年假死遁世。

化身宦者籌謀宮闕,扮作方士游走州郡,織就暗網千絲。

那些蟄伏州郡的渠帥,寄身宦門的細作……

若因身份暴露而被世家大族順藤摸瓜,豈不前功盡棄?

在野之豪雄,在朝之暗樁,又該如何待他?

那些以“馬元義”身份相交之人,誰能不心生疑竇?

若是他有一絲異動,便如引火自焚。

更甚者,大計若敗。

世家必以“謀逆亂國”之名攻訐。

屆時千夫所指,青史筆伐。

罪名必較前世“漢賊”更重三分。

縱有百口,難辯一言。

若成?

功成之日。

走狗烹,良弓藏。

便是他身死之時。

雖有手足之情,終究難逃帝王權衡。

他在演,劉宏又何嘗不是?

……

劉宏眉目間微凝霜色:

“怎的?嫌食邑輕薄?明日再加五千戶,另賜……”

劉方抬眸,見劉宏眸中微漾,知其心思已動。

“非也,弟豈圖宗親榮祿?”

“若以天子胞弟之身現世,正如將玉璧置于市朝,難免招致群狼環伺。”

劉方整衣長揖:

“然,今太平道事涉八州,聲勢漸大,恐成眾矢之的。”

“弟欲再下一步暗棋,本為兄長驅馳,但若驟登朝堂……”

“世家耳目遍于天下,知臣乃天子胞弟,必疑心四起,屆時群起攻訐,反損圣德。”

夜風裹著荷香襲來,劉宏釋然一笑:

“弟慮及此節,足見深謀……”

“兄豈不知樹大招風?只是見弟多年漂泊,心下不忍吶。”

張讓適時趨前:

“馬大人深謀遠慮,陛下愛弟心切,然宗廟社稷為重,正名之事,不妨徐徐圖之。”

劉方瞥向張讓,隨聲附和:

“阿父所言極是,弟亦知兄長之心,只是此時封王實在不妥。”

劉宏探身問道:

“既如此,弟欲以何身份行世?”

劉方忽憶起前世一位故人:

“弟欲假中山靖王之后為名。”

“中山靖王?”

劉宏訝然挑眉:

“景帝子劉勝?”

“正是。”

劉方頷首續道:

“中山靖王百二十子,枝蔓遍于四海,子嗣繁多難以細考,假此名可避鋒芒。”

劉宏沉思間,張讓忽然輕咳:

“中山靖王一脈終究是旁支……”

張讓話沒說完,劉宏長袖猛地甩在石欄上。

“旁支末裔,斷不可取!”

他忽然意識到失儀,聲線稍斂:

“旁支名微勢弱,何以服天下士人?縱有千般好處,終是落了下乘。”

劉方面色自若,眸中微起漣漪。

張讓此般刻意提醒,必有深意藏于言辭之外。

只是他一時之間摸不透其中緣由。

他垂首靜思,忽記起魯恭王劉余一脈。

其裔孫劉焉、劉表皆為一時豪杰,分據益州、荊州。

前世,倘若此二者未死,天下大勢尚未可說。

若假此名,未來或可與此二人形成犄角。

念及此,遂拱手道:

“魯恭王之后如何?”

“魯恭王乃景帝子,然終究是旁支。”

劉宏頓了頓,目光落在池心亭的蟠龍柱上:

“依兄之見,還是以河間王之后為名,大宗正統,血脈清晰,諸事皆宜。”

“兄長,且不說河間王之后的身份會引起世家疑心……”

劉方眉峰微蹙:

“河間諸王皆權勢正隆,若弟驟稱其裔,難免遭其猜忌。”

劉宏沉吟片刻,忽然笑道:

“弟無論以何支身份憑空于世,都會引起猜疑。”

“至于諸王……”

“無妨!但使河間王劉利、安平王劉續、勃海王劉悝、平原王劉碩四人作保,何愁名不正言不順?”

池中突然傳來“嘩啦”巨響,一條金鱗錦鯉躍出水面,尾鰭拍碎滿池月光。

劉方聞聽此四人,趁劉宏臨池賞鯉之際,心下暗忖。

劉利乃河間王,幼時曾于侯府見過數面,其余安平王劉續、平原王劉碩卻素未謀面。

唯勃海王劉悝之名,如寒潭投石,驚起千層漣漪。

此人去年薨于獄中,天下盡知。

勃海王劉悝何人?

其乃桓帝劉志胞弟,傳聞稱其素行暴虐,魚肉鄉里。

桓帝在位時,就有過謀反之心。

然,桓帝念及一母同胞,心軟并沒有過于追究。

及劉宏登基,民間流言紛起,稱其憤恨帝位旁落,竟欲劫奪迎駕詔書。

前年勃海王劉悝謀反事泄,為王甫所構,下獄拷訊。

去年劉悝在獄中不堪拷打而死,其妻、子百余人均死于獄中,此事天下皆知。

王甫與他素來不合,親驗其尸,斷無生還之理。

然劉宏脫口提及此人,必非失言,定有蹊蹺。

夜風掠過廊柱,帶起銅鈴清響。

張讓忽以袖掩口:

“陛下,勃海王已死于獄中……”

觸及劉宏驟然冷下來的目光,遂垂首噤聲,琉璃燈在手中輕輕晃動。

劉宏面色微僵,轉瞬又恢復如常:

“近日操勞,竟忘了此事。”

他望向池中漸漸平靜的水面,嘴角勾起一絲淡笑:

“無礙,有劉利、劉續、劉碩三人足矣。”

劉方再次試探道:

“那渤海王……”

“弟莫要多心,不過順口一提。”

劉宏袍袖一甩,面上已無半分異色:

“明日著宗正修玉牒,便記弟為河間王后裔,劉方,字元義,如何?”

劉方長揖及地,廣袖拂過青磚:

“一切但憑陛下定奪。”

劉宏抬手虛扶,面露苦色:

“又作此恭謹模樣,起來吧——”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宁都县| 丹巴县| 太仓市| 桂东县| 营山县| 浏阳市| 富锦市| 苗栗县| 信宜市| 宁晋县| 巴塘县| 秦皇岛市| 旺苍县| 桐庐县| 斗六市| 班戈县| 宣城市| 西乡县| 佳木斯市| 望都县| 万安县| 昌都县| 策勒县| 陈巴尔虎旗| 香河县| 潜山县| 淅川县| 三穗县| 怀来县| 固阳县| 喀喇沁旗| 铜山县| 海伦市| 敖汉旗| 南投县| 和田县| 若羌县| 平安县| 湄潭县| 绥宁县| 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