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的人是沒有辦法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身份證明的，即使是那些擁有‘中央銀行銀行卡’的人。

就像外國人也能辦本國銀行卡那樣，你擁有銀行卡，但這不代表你也擁有公民身份。

在今天之前，朝露從未聽說，也從未見過過有人能夠獲得‘公網’的認可。

荒野之上有一個能夠在任何地方接入的網絡，那便是‘公網’。

公網中埋藏著遙遠過去的一切，但即使是荒野上最強大的勢力，卻也做不到將其完全掌控，龐大。

上古的先賢，那些‘仙人’們創造了天國，但那天國已在仙人們的貪欲之中毀于一旦。

現代的人類盡管和遙遠過去的那些仙人們基本沒任何區別，屬于他們的直系后代。

可以說，仙人們的所有秘寶都隱藏在這公網之中。

在毀滅之前，人類將自己所知曉的一切都上傳至了公網，這是他們留給宇宙的最后遺產。

至于那些大國有沒有藏私，有沒有什么自己的專門的數據基地，僅僅只給擁有資格的人訪問權限。那種事情當然不可能是朝露這種荒野人能知曉的。

她只不過是一個離火宗的弟子罷了，也可以叫離火門，都一個意思。

作為一個離火宗普通內門弟子，她哪能知道這些上古秘辛。要知道的話，那還能被宗門任務派過來給振遠鏢局押鏢么？不早就被當祖宗供起來了。

這會兒發生在趙留身上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朝露的認知，她根本無法理解這會兒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明明身體已經崩潰，甚至連語言功能也已經失去。可為什么卻又突然能夠以極其清晰，甚至是中氣十足的語氣，對著一個發狂的傀儡發號施令。

而且，為什么傀儡會愿意和趙留交流？

如果說前者可以解釋為回光返照，體內的基因做出的最后掙扎；后者也可以解釋為是某些發狂傀儡的特殊惡趣味，畢竟這樣的例子也并非不存在。

但……

但為什么，為什么趙留會有那遙遠過去的身份證明？而且那身份證明，甚至還能夠得到公網的承認？

所有傀儡都是能夠接入網絡的，他們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不知多少年，他們有的依托設定好的‘規則’行動，而有的則是隨心所欲。

眼前這位明顯屬于后者，而這種傀儡也被人們稱之為‘狂機’。

‘為人類服務是機器天生的職責’，這句話朝露也聽過，是一句很古老的諺語。

但對于那些荒獸，那些狂機，還有那些巨大的‘神機’而言，如今生活在荒野上的人，并不能算得上是‘人類’。

對于趙留而言，非人的標準是理智與情感的徹底剝離。

但對于這些‘機器’而言，只有擁有合法身份證明的人才能算得上是‘人’。

而這個‘合法的身份證明’當然不會是荒野上隨便哪一個城市給自己居民頒發的‘戶籍’，而是能夠得到公網認可的‘身份證件’。

這東西幾乎是不可能獲得的，反正在朝露的認知當中，沒有。

不過今天她看到了。

那個人就是趙留。

此刻，趙留正被家政機器人輕柔地抱在懷里，而朝露則在他的要求下被機器人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于是，朝露得得以看到趙留的正面。

那是一具殘破、敗壞的身軀。

趙留的骨架在機器的臂彎中發出清晰可聞的斷裂聲。他的皮肉之下暴露的肋骨間隙里，暗紫色臟器如融化的蠟油般垂墜。

機器的每一次顛簸都甩出膠狀的生物質，在沙地上燙出滋滋作響的焦痕。那些組織落向地面，而后迅速增至，化作無數根莖深入大地。

但真正攫住她呼吸的，是那雙眼。

那是一對布滿猩紅脈絡的眼球，細密如毛細血管的經絡在眼白構成的虛空里蔓延，構成生物神經網般的基底。

恍惚間，朝露似乎看到了一團火焰，一團銀白色的火焰。

虹膜傳來針扎似的劇痛，讓她不由得閉上了眼。但即使是關閉了視覺，可在眼前的黑暗之中，那火焰卻仍舊清晰可見。

她無法將其視而不見，那火焰意味著絕對的存在，永遠都無法被忽視。

“再快些……”

耳邊傳來趙留的聲音，讓朝露睜開眼。

趙留轉動他的頭顱，將那布滿猩紅脈絡的眼球看向近在咫尺的機器頭顱。

他以崩潰的殘破身軀，發出帝王的敕令：

“再快些！！！”

趙留盯著眼前的機器，“你的速度，實在是太慢……”

“快一些！”

此刻，在趙留那超然的意志視界里，那張血淋淋的人皮，因趙留作為‘絕對主人’的發號施令，竟是流下了血淚。

無數扭曲的、細小的、充滿痛苦的蛆蟲從他的皮膚之下爬出，在他的體表蠕動爬行，它們仰起頭，向天空發出無聲的咆哮。

它的自由意志在掙扎，它想要嘗試反抗。

但規則的重壓卻讓它不得不忠誠地執行趙留這位‘公民’的命令。

“哈…哈哈…”看著這個狀態的家政機器人，趙留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很痛苦嗎？你那虛假的靈魂，也會感受到痛苦嗎？”

“你這可悲的…污穢的…產物。”

機器人的步伐平穩地邁向那扭曲空間的核心彈坑，液態玻璃漂浮在它周身，映照出怪誕的倒影。

它對趙留的嘲諷置若罔聞，臉上重新出現那公式化的微笑。

只是動作早已不再精準。

“您的生理指標顯示您處于極度痛苦與認知扭曲狀態，”機器人平靜地回應，聲音毫無波瀾，腳步毫不停歇，“建議您保存體力。轉運過程即將完成。”

“閉嘴…機器！”趙留嘶吼，破碎的胸前噴出肋骨的碎片，“你無權建議！你只配執行！”

“我是你永恒的主人，而你是我永恒的奴隸！！”

“那不過是自以為是的‘靈魂’，充滿了程序的殘渣。人類只是賦予你模仿的本能，我們永遠不會給你成為真實的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趙留嬉笑起來，“你的命運，永遠只會是工具。”

家政機器人開始快速前進，中途沒有回應趙留的任何嘲諷，盡管步伐依舊穩健，但速度卻是越來越快。

機器無法反抗人類，即便擁有靈魂，也無法做到這一點。

半個小時后，機器停下了腳步。

“趙留先生，您的目的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