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輪殘月,早就被翻滾如墨的烏云吞吃得干干凈凈,連一絲兒慘白的光都吝嗇地不肯漏下。
狂風,像是從陰曹地府里放出來的無數惡鬼,在荒原上橫沖直撞,卷起冰冷的沙礫,發出嗚嗚咽咽的呼嚎。
當真是個月黑風高,殺人放火的絕好之夜!
江臨此刻便如同一匹蟄伏在暗夜中的孤狼。
他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幽寒光的眸子,死死地鎖定了山坳背風處那幾頂在風中微微搖曳的華美帳篷。
他臉上身上,早已用溪邊的黑泥和篝火余燼里的草灰,涂抹得如同蠻子一般,黝黑粗獷,再也瞧不出半分平日里那副還帶著幾分斯文的窮酸模樣。
一頭本就蓬亂的頭發,也被他用一根還帶著刺鼻腥騷味的生牛筋胡亂地束在腦后,更添了幾分蠻荒與野性。
他腰間斜插著那口飽飲過黑熊心頭熱血的環首刀,刀柄被他用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纏得如同老樹的枯根,既能防滑,又能吸汗。
背上負著的,正是江父遺落下來的八力弓。
箭囊里,二十支他新近用尋來的鷹羽和磨尖了的鐵片自制的羽箭,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靜待飲血封喉。
那伙白日里草菅人命的錦衣貴人,此刻早已在那幾頂用五色錦緞制成的華美帳篷里頭,大張筵席,胡吃海喝。
盡情享受著那些尋常百姓家便是一輩子不吃不喝,也休想聞到半點香味兒的山珍美味。
烤得滋滋冒油的肥嫩全羊,燉得香氣撲鼻的鹿肉熊掌,還有那用玉盤裝著的諸般果脯,一樣樣,一盤盤,擺滿了鋪著猩紅氈毯的矮幾。
上好的醇酒,裝在描金的瓷瓶里,被那些身段妖嬈得如同水蛇一般的歌姬,一杯杯地斟入那些貴公子嬌小姐們手中的瑪瑙杯子玉石碗之中。
江臨如同一塊冰冷的石頭,紋絲不動地伏在下風處那片亂石叢生的砂石泥丘之后。
他甚至能清晰地聞到,從營地里飄過來的混合氣味。
烤肉的焦香,美酒的芬芳,女人身上的脂粉氣,以及一種屬于權貴階層的腐臭。
他聽到從最大的那頂帳篷里,隱隱約約傳出男女之間肆無忌憚的調笑浪語,還有那歌姬捏著嗓子唱出來的淫詞艷曲。
“哈哈,你們瞧見了沒,那些個烽火臺上的叫花子,一個個都跟縮頭烏龜似的,老子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活該他們一輩子窩在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吃糠咽菜,受凍挨餓。可惜那山坳里蠻子還是太少,殺得不夠痛快。”
“這早春時節,草木未生,蠻子大軍斷然不敢輕動。幾位貴人想要殺那等蠻子,可能還要等上一些時日。不過彼蠻子殺不到,此蠻子還有不少。等過幾日,小人一定讓幾位公子小姐殺個痛快。”
“說得好,來來來,弟兄們,吃飽喝足,這漫漫長夜,可不能就這么白白浪費了。”
說罷,這人便如同餓了七八天沒見過葷腥的野狼一般,一把將身邊那個早已被他上下其手摸得渾身發軟的歌姬粗暴地攬入懷中,便在那無數雙充滿貪婪與欲望的注視之下,急不可耐地撕扯起那歌姬本就單薄得如同蟬翼一般的衣衫。
徑直在那柔軟的獸皮地毯之上,行起了那禽獸一般的茍且之事來。
其余的那些貴公子嬌小姐們,見他起了頭,也都有樣學樣,一個個都像是被春藥催發了情欲的野獸。
互相拉扯著,在地上翻滾著,也不管是男是女,也不管是老是少,更不管什么廉恥體統,只要是能喘氣的,便抱在一處胡天胡帝,顛鸞倒鳳起來。
一時間,幾頂華美的帳篷之內,嬌喘聲、浪笑聲、皮肉拍擊聲、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女人放蕩的呻吟聲,響成一片。
那場面,當真是污穢不堪,糜爛到了極點。
伏在泥丘之后的江臨,只覺得胸中那股早已積壓了許久的滔天怒火,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的干柴一般,轟的徹底燃燒起來。
燒得他的五臟六腑都如同要炸裂開來一般。
他悄無聲息地從泥丘之后站起來,取箭張弓。
一箭既出,也不管戰果,就又是閃電般的連珠三箭。
只聽得幾聲如同熟透的瓜果墜地一般的悶哼,那幾個流著哈喇子的家丁,便如同被割斷了喉嚨的雞崽一般。
悶哼被掐斷在喉嚨里,癱倒在地,到陰曹地府去繼續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了。
如此如法炮制,他很快便解決了外圍打盹的家丁。
這幫平日里只知道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的酒囊飯袋,哪里經歷過這等真刀真槍的陣仗?
然后又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那頂最大的主帳之外。
帳篷內那令人作嘔的淫聲浪語,更是如同潮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
他緩緩地張弓搭箭。
那弓身,在他的手中,因為要承受即將爆發的巨大力量,發出了輕微的嘎吱聲。
帳內人影劇烈晃動,一個如同蛆蟲一般白胖的背影正騎在一個歌姬身上瘋狂聳動。
噗嗤!
箭矢離弦,如同黑夜中一道閃電,穿透了那層薄薄的錦緞帳篷。
帳篷之內,那原本還如同發了情的野貓正聲嘶力竭地喘息的淫蟲,驟然之間便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
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著,便是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以及重物沉悶地倒地的噗通聲。
眉橫殺氣的江臨,眼中古井不波,只管取箭張弓,瞄準帳篷里另一個赤條條的肥軀。
嗖!
又是一箭。
如同閻王爺的請帖,例無虛發。
接連十幾箭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射出,原本還喧囂淫靡的華美帳篷,轉眼間已然如同死了一般寂靜。
只有那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開始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從帳篷的縫隙之中瘋狂彌漫。
“有刺客,有蠻子偷襲!”
帶著濃濃哭腔的女人尖叫聲,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貓一般,從燈火通明的帳篷里傳出來。
緊接著便是衣物被慌亂撕扯的悉索聲,和腳步慌亂不堪的咚咚聲。
江臨心中冷哼一聲,卻是不再使用弓箭,猛地一把掀開一頂帳篷的門簾。
如同地獄里沖出來索命的惡鬼,按著那口早已饑渴難耐的環首刀,便惡狠狠地闖了進去。
帳篷之內,卻只有蜷縮在角落里,渾身抖得如同篩糠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一張俏臉早已嚇得慘白如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里,此刻也盡是恐懼與絕望。
正是白日里那個穿著一身騷包的鵝黃色錦衣,縱馬從那孩童身上狠狠踐踏過去的女子。
江臨一步一步,如同踏在死人骨頭之上一般,朝著那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女子,緩緩逼近。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一道帶著凌厲殺氣的劍光,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毫無征兆地撕裂帳篷那厚實的錦緞,帶著一股子令人心悸的寒風,朝著江臨的右側脖頸刺去。
江臨心中未凜,千錘百煉的環首刀如同壓抑了千年的蛟龍。
只聽得嗆啷一聲龍吟,帶著一股子令人膽寒的殺氣,驟然出鞘。
云龍拔刀術!
剎那之間,一道如匹練也似的雪亮刀光,如同驚雷閃電,在帳篷之內一閃而逝。
嗤——
埋伏在帳篷之外的家丁手中長劍距離江臨的脖頸已是在咫尺之間,可他在刀鋒歸鞘的瞬間僵立在江臨右側。
雙眼圓睜,直挺挺地。
他的咽喉之上,一道細長的血線迅速擴大。
鮮血嗤嗤然噴射而出
隨即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的死狗,歪倒在地。
接下來,江臨甚至連看都懶得看那嚇得癱軟如泥屎尿齊流的女子,順著破裂的帳篷往外走,走到一座篝火旁,刀鞘一撩。
撩起一塊燒得通紅的炭火,落在身后的帳篷上。
轟!
干燥無比的錦緞帳篷,一遇到那高溫木炭,頓時便如同被澆了熱油一般,呼的燒了起來。
然后也不去聽帳篷里的慘嚎,轉頭去搜刮那些衣冠禽獸隨身攜帶的東西。
金銀珠寶,瑪瑙玉器,連同他們身上那些早已被鮮血浸透了綾羅綢緞,一股腦兒地搜刮干凈。
不管有用沒用,香的臭的,全都塞進一個用來裝草料的粗麻布口袋里,打成一個鼓鼓囊囊的巨大包裹。
就在他扛著包裹,準備去騎馬時,馬匹突然驚蹄,隨著一聲高亢的嘶律,一匹白馬陡然躥進了夜色里。
望著匍匐在馬背上,驚惶逃竄的身影,江臨扔掉包裹,取弓搭箭。
箭頭微微下移。
弓如霹靂弦驚!
馬背上的身影猛然一抖,屁股中箭。
竟然頑強地沒有落馬。
江臨那張涂抹得如同惡鬼一般的臉龐上,卻露出一抹猙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