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江臨的小旗日常屁股都還沒坐熱,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第八所劉姓試百戶突然派來一名親隨書吏,尖著嗓子宣讀調令。
“著小旗官江臨,即刻帶領麾下軍士,前往第七號烽燧換防駐守,不得有誤?!?
江臨心中一沉。
烽火臺的苦差,在整個懷朔衛都是出了名的。
第七號烽燧離懷塑城更是有二十多里地,地處偏僻補給困難。
平日里除了瞭望,便是無休止的勞役,稍有差池,便是掉腦袋的罪過。
這種地方,通常都是用來安置那些不受待見或犯了錯的軍士。
他這個剛剛立下首功、擢升小旗的新貴,怎么會被發配刀那種地方?
王頭兒得知消息后,也是眉頭緊鎖:“劉百戶那邊,我自會去分說。但軍令已下,你先帶人過去。記住,烽火臺責任重大,萬不可掉以輕心。”
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一個小小的旗官,哪里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于是江臨領了這倒霉差事,帶著他的五虎上將,背著各自那點少得可憐的家當,踏上了前往烽火臺的征途。
二十里的路程,在冬日里顯得格外漫長。
寒風呼嘯,雪沒過膝,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小七那孩子,更是因為年幼體弱,幾次都險些摔倒,幸虧江臨和張猛輪流拉扯著他,才沒有掉隊。
走了大半天,那座如同孤魂野鬼般矗立在荒原之上的烽火臺,才終于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是一座用黃土和石塊夯筑而成的方形高臺,約莫三丈有余,飽經風霜,墻體多有剝落,顯得破敗又蕭索。
烽火臺下方,是一個小小塢院,戌卒們日常居住和屯放物資的地方。
“看來這里的人是真的跑光了?!崩衔逭f道。
整個烽火臺,死寂一片,只有寒風卷過臺頂垛口的嗚咽。
江臨帶著眾人走進塢院。
院內積雪頗深,一片狼藉,顯然已經多日無人打理。
幾間低矮的土屋房門大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刺骨的寒風在打轉。
“他娘的,這鬼地方,連野狗都懶得拉屎!”侯三忍不住罵了一句。
“先檢查物資?!?
事已如此,抱怨也沒用。
然而,檢查的結果,卻讓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柴薪,這是烽火臺最重要的戰略物資,用于夜間舉火、白晝發煙示警。
按照《墩軍條例》的規定:“每烽儲強弓三張,利箭百支,健卒十人,晝夜瞭望。”
而配套的柴薪,則需要五座,每座直徑五尺,以備不時之需。
但此刻,塢院外那本該堆積如山的五座柴薪垛,只剩下兩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而且江臨上前扒開積雪,才發現這兩座柴薪垛也只是虛有其表,外面看著還行,里面塞滿石頭,只有薄薄的一層樹皮和枯草。
“他娘的,那幫逃跑的兔崽子,連柴火都給禍禍了。”老七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江臨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沒有足夠的柴薪,一旦有警,他們連烽火都點不起來。
這要是被上面查到,可是大罪。
他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繼續檢查其他物資。
烽火臺下面戌卒居住的塢院一般會配備一些簡易的武器。
但當江臨推開那間所謂的軍械房時,只看到滿地狼藉,墻角扔著兩個空蕩蕩的箭囊,里面胡亂塞著幾張寫滿賭咒發誓的借錢字據。
一張弓身開裂的破弓被隨意丟在地上,弓弦竟是用粗劣的麻繩胡亂擰成的,松松垮垮,根本沒有半分力道。
墻角還靠著一面破了老大一個洞的銅鑼,連鑼槌都不見了。
江臨看著眼前這番景象,只覺得一股荒謬的悲涼涌上心頭。
“這可咋辦???”小七看著這空空如也的軍械房,嚇得快要哭出來,“要是蠻子來了,我們拿什么打?”
李牧也是面色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只有老五還算鎮定:“至少我們自己還有家伙,當務之急,是柴薪。”
江臨點了點頭。
他走到塢院中央,抬頭看向高聳的烽火臺。
臺頂懸掛警鑼的地方空空如也,旗桿倒是還在,但上面備用的五色令旗也不知所蹤。
最后,他們在地窖里找到了一些所謂的半月糧水。
大水缸是空的,糧更不可能有。
清點完畢,江臨的心徹底涼透。
這座烽火臺,簡直就是一個空殼子。
武器匱乏,柴薪奇缺,連最基本的預警裝置都殘破不全。
他終于明白,為何前一任的戌卒會選擇逃跑了。
在這種地方駐守,簡直就是等死。
而他們這六個人,一個虛有其表的小旗官,帶著一個獨眼懦夫,一個病弱秀才,一個拖油瓶小屁孩,外加兩個老兵。
就靠著這點可憐的物資,在這危機四伏的邊境線上,承擔起守望預警的重任?
幾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石屋里那些積雪和雜物清理干凈。又尋了些破舊的草席和爛木板,勉強將那幾個大窟窿堵上。
“頭兒,咱們不會真的要一直待在這鬼地方吧?”趙大眼哭喪著臉,“別到時候蠻子沒見著,就先餓死了?”
江臨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走到柴薪垛旁,拿起一把唯一還算完好的砍柴斧,掂了掂分量。
他回頭,看著自己這三個神情各異、但眼中都充滿了絕望和茫然的手下,又看了看身旁唯一能依靠的老五和老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沉聲道:
“看來,咱們到這烽火臺,平時做得最多的,既不是巡邏,也不是訓練。”
他的目光投向了遠處那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枯寂山林。
“而是砍柴!”
趁著還沒入夜,幾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砍回來一些柴火。
點起來后,總算勉強驅散了塢院里頭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氣。
接著就是將屋里那些積雪和雜物清理干凈,又尋了些破舊的草席和爛木板,勉強將那幾個大窟窿堵上。
入夜之后,寒風如同餓狼一般,在烽火臺周圍呼嘯,那聲音,凄厲得讓人心頭發毛。
幾個人圍在那堆忽明忽暗的篝火旁,就著燒化的雪水,有一口沒一口地啃食那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餅子。
“頭兒,我們要在這里守三個月?!睆埫蜏惖浇R身邊,壓低了聲音,“可就眼前這光景,如果補給不能及時送到,以咱們的口糧怕是撐不了幾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