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溟港的硫磺煙云在第五個早上凝固如鉛塊，蒸汽塔泄壓閥的嘶鳴聲里裹著銹鐵般的咸澀。琉娜背靠港務司頂樓青銅門框，巫師袍內襯的霜紋圖騰在暮色中泛著幽藍。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袖口冰晶刺繡，七步外的陳書文正用匕首尖端刮擦懷表齒輪縫隙——

那柄被珊瑚浸染的匕首，是三天前他親手從一艘歸來的貨船上，船長送來的潮汐鐘座上撬下的零件。

“潮漲了。”帷幕之后的葉清歌突然出聲。她垂在瞭望窗邊的右手凝結出寸許冰凌，正隨港外濁浪的節奏明滅閃爍。

通往東溟港背后群山的道路上，赤袍殘影踽踽而行。

他袍角焚毀的左袖被海風撕成襤褸布條，露出底下焦黑的臂甲。靴跟碾過濕滑的港口石階之時，正教教堂的大鐘正好撞了九次。

“比預計時間早了半日吧?！标悤耐鴣碚撸瑖@道。

不到三分鐘后，議事廳的大門竟被叩響。赤袍信者踏入門檻的第一時間，竟真氣全開，劍鋒直指坐在議事廳角落的琉娜！

“無論你這幾天遇上了什么事情，都和我沒有關系?！绷鹉戎币晞︿h，眼神直接吞噬了劍鋒的業火真氣，但劍鋒劃過的地磚上卻已經出現了一道深達一寸的印痕，“即便你遇到了其他的教徒，也絕對不是我派過去的?！?

“冷靜一下，聊一聊發生了什么吧?！标悤谋緛硐氪叽傩耪甙岩宦飞系囊娐勅P說出，但見到信者見到琉娜的反應，只得讓先把那些事情放在后面。

“穿著這套服飾，取得他們的信任比預想容易?！毙耪呗曇羯硢∪玟P鐵摩擦，枯瘦的右手從殘破袖袋中抽出一枚青紋密符，“持此特使符印，我兩日內就沿河道抵達了清水河上游群山的一處山洞，路上關卡見到此符印統統直接放行?！?

陳書文指腹擦過懷表裂紋，表殼內七百二十道齒輪逆向震顫：“洞中是何物？”

“未曾進入。”赤袍信者搖頭道，“他們鉆進山洞，并催促我離開。而我完全沒有立場繼續留在那里，所以就如他們的愿，打算原路返回了?！?

“難道在歸途上，又發生了什么意外？”葉清歌關切地詢問道。

“就是她們！”信者指向琉娜，“西路密教的狂信徒，他們上來就攻擊我，擊傷我之后我還沒來得及還擊便遁影而去！”

“我再說一遍，和我沒有任何關系?！绷鹉葦[手道，“不要以為同屬密教就代表我和他們關系密切。除非是需要不怕死的船員，否則我和狂信徒沒什么話題談?！?

“頭領長什么樣？”陳書文追問道，“你和他們過往有過什么冤仇嗎？”

“那一群人中沒有所謂的‘頭領’，他們的武藝以及術法水平，都差不多。我能正面面對其中的兩個，卻只能在他們團隊的進逼下逃跑。另外，我和密教無冤無仇?！背嗯坌耪咭а?，不知在表達憤怒還是忍耐疼痛，“但現在有了?！?

“你可別說的那么武斷啊?！绷鹉绕鹕碓谧h事廳內踱步，“先說好，愿望的狂信徒這個組織，哪怕是在我們內部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其次，他們找上你只因為你影響到祂的大業了，沒有任何別的可能。”

“好像確實有。”信者思索道，“我參與了弒殺陳梓桐，這個應該……”

“不算。我們不知多少年都沒聯系上密教第五席，還以為他早就死了?！绷鹉葥u頭，“再說，要找麻煩也一定會找東溟港港主陳書文，這個罪魁禍首?！?

“會不會是天域宗的緣故？”葉清歌猜測道。

“天域宗本在天域高原自成一系，”信者否認道，“因為天域領主和中州朝廷之間的瓜葛才成為中州武林的一部分。盡管被百里晨光他們貶為邪修，但我們的確沒有介入西陸教派的恩怨。”

“不打啞謎了，我直接說吧?！绷鹉日苏约旱奈讕煷箝苊?，“你姓孫，對不對？”

赤袍信者頓時怔住，他呆呆地看著琉娜，仿佛就等待著她念出下半句話。

“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首個靈根育種家族的后裔？”

琉娜的聲音在議事廳石壁間撞出錚然回響，赤袍信者的雙肩猛地一顫。他焦黑的臂甲磕在青磚上發出刺耳刮擦聲，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音節，那雙褐黃瞳孔里翻涌的驚駭如退潮后的礁石般裸露無遺。

“孫軻立……”陳書文脫口而出，袖中的珊瑚匕首刃尖不經意間劃過檀木案幾，“那個總說自己早就該飛升的老道，也是這個家族的？”

信者像被毒蜂蜇中般驟然彈起：“你怎知——”

“你隱姓埋名如此之久，恐怕是認為孫氏的榮光與罪孽在傳承給陳氏之后，自己作為天域宗的赤袍信者，也沒有必要再背負這個名字了。”

琉娜截斷了信者嘶啞的質問，她指尖掠過巫師帽檐垂落的冰晶流蘇，蒼藍瞳仁鎖定信者撕裂的衣襟下滲出銹漬的傷口。

“信者，你說此行關乎你的身世，并且表示不愿因此抱憾終身，可是因為這個緣故？”陳書文疑惑道。

“孫軻立，他是家族的叛徒。沒有他，孫家至今仍是當今的靈根育種家族?！毙耪咭а赖?，“但我認可他——靈根育種家族不應該存在，無論是姓陳，還是姓孫?！?

“也就是說，密教不是和陳家有仇，而是和孫家有仇？”陳書文終于理清了其中的人物關系。

“的確有，不過那些事情太久遠了，不值得狂信徒們去尋。”琉娜搖了搖頭，“陳書文，我建議你夸我一下，不然我不好說一個最爆炸的消息。”

“夸你？”陳書文摸了摸腦袋，“夸你什么？”

“當然是夸我的情報工作細致入微啊。”琉娜笑道。

“那我就夸你一下好了。你真棒！”陳書文違心道。

“行，那我就說說我能找到這些線索的開端，也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條線索?！绷鹉戎赋?，“密教第十一席凜音，也是孫家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