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文的本能拒絕理解塞德里克后續的長篇大論。這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你不能要求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去理解這些大人的話題。

能聽到這里，算是陳書文用盡全部的意志力的結果了。

終于，塞德里克的話音在蜂巢吊燈第十次轉回原來的方向時戛然而止。陳書文揉了揉被燈光灼得發疼的眼睛，恍惚間看到主持人鑲著金箔的鞋在地上劃出的形狀，和正教十字有些類似。

“感謝麥克發自肺腑的分享。現在，激動人心的時刻已經到來了，我們即將公布黃金港杯速算比賽的兩大獎項——”

主持人揮動著手中的紙，拖長的尾音震得主席臺上的茶杯叮當作響，活像一個正在進行演講的公民大會會員。

當“煉金子弟小學“的電子校徽從最底端躍升至榜首時，穹頂垂落的黃金天平突然失衡。“團體第一名：煉金子弟小學，讓我們恭喜他們”的話語一出，整個大廳炸開了鍋。

怎么會是他們？怎么可能是他們？

此時，坐在臺下的塞德里克開帶頭鼓掌，才引起了老師們和前排同學稀稀拉拉的掌聲。

陳書文可不稀罕什么掌聲，他和昆蘭同時站起，昂首走向禮堂的主席臺，腳步在金絲木地板上踏出堅實的韻律。

昆蘭用右手接過了獎杯，左手的手指卻劃過主席臺邊緣的鎏金紋飾。

他在電子校徽刺眼的反光中緩緩開口道：

“煉金子弟小學使用的教材是三大商會五年前淘汰的版本，我們的算盤被收繳后只能用草稿紙列豎式。多虧教育部門的介入，否則我們絕對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成績。”

說完，他的目光橫掃臺下的前三排，讓老師和領導們的臉上火辣辣的：

“而港區學生佩戴的高科技算盤，連十幾位數的開平方運算都能輕松搞定。”

“本屆比賽新增的‘心算創造力’加分項，要求運用三年級絕對沒有涉及到的超綱內容解題。我們的同學能夠算出來，全部都仰賴他們日常生活中的細節，而非教輔材料。你們知道嗎？你們隨便買隨便扔的教輔材料，我們的同學們想要獲得可難于登天。”

“當然，設計‘創造力心算’的內容，也屬于所謂‘自然教學’的一部分。我親眼在書店看到，類似的教輔書被標注上‘精英班’的字樣。”他的視線投向了臺下的塞德里克，這讓他剛剛還在微笑鼓掌的神情變得不自然起來。

觀眾席傳來琺瑯茶杯與托盤的磕碰聲。某位商會代表試圖離席，卻發現金絲木長椅不知何時被煉金膠水固定——這是煉金區工人們抗議欠薪時的常見手段。

“更諷刺的是上兩次的大賽，主辦方甚至將開賽時間和地點定為早上八點的港區校園，而當天的公交班車‘恰巧’停運。”昆蘭輕蔑一笑，“而與此同時，位于港區的另外幾座學校附近反而加開了班車。”

陳書文注意到第三排某個貂皮校服女生，正偷偷用鋼筆刮掉胸前的奧數獎章鍍層——那是上屆比賽因裁判失誤誤頒的榮譽。

“你們用鍍金天平稱量穿草鞋的孩子，卻抱怨他們身上沾著排污管的泥。”昆蘭突然敲擊主席臺，將投影儀投出的“恭喜煉金子弟小學獲得團體一等獎”的幻燈片頁面震得模糊不清，“現在請諸位看看冠軍真正的樣子——”

塞德里克點了點頭，掏出了電子教鞭，幻燈片突然切換成煉金區教室畫面：裂縫縱橫的黑板上，昆蘭遺留的乘法法則板書仍依稀可辨；三十張掉漆的課桌腿下，墊著從煉金塔廢墟撿來的齒輪碎片。

陳書文斜倚著頒獎臺冷笑。他看見前排教師制服的鍍金紐扣正在龜裂，塞德里克教袍上的逆十字紋章滲出銹跡，而那幾個曾嘲笑煉金區口音的貴族男生，正用筆記本遮擋住繡著家族徽章的名牌。

“感謝艾森伯格老師充滿激情的演講。”眼見昆蘭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主持人連忙打斷了他的發言，“我們進入下一個環節——公布本次速算大賽的個人冠軍。”

隨著一陣激烈而又廉價的鼓聲音效，主持人大聲道：“讓我們恭喜來自煉金子弟小學（1）班的葉清歌同學，她獲得了98分的好成績，也是比賽第一次舉辦起，有史以來的最高分！”

隨著一陣騷動，眾人齊齊看向煉金子弟小學的座位，然而在這一瞬間，卻沒有人站起來。

“唉……”陳書文分明聽到了昆蘭的一聲嘆息。這時他的意志讓他想到一件事——

盡管通過突破第七重心法的方式，讓葉清歌在神識空間中有了一些存在感，但她在這里的本能，還是一個怯生、說話聲音都大不起來的內向小女孩。

偏偏就是她，要上臺去領取這個冠軍獎杯。

“葉清歌，加油啊，站到臺上來！”陳書文喊出了聲，“你是最棒的！”

雖然沒有麥克風，但陳書文的聲音還是傳到了禮堂的各處。各大貴族學校的學生從無序的騷動，變成了整齊的嗤笑——仿佛在嘲笑陳書文的浮夸和葉清歌的怯懦。

陳書文顧不得那么多了，他踏下舞臺，大步走回煉金子弟小學的區域。不知怎么的，他感覺此時此刻，他的意志和本能融為一體。

大步走回座位的他，拉起葉清歌，就走上了舞臺。而此時此刻，在比剛才更大的非議聲中，塞德里克卻獨自鼓起了掌。

“現在有請麥克尼爾先生，為葉清歌同學頒發……”

“中州過來的交換生也算數？”

“哦喲，玩不起就請外援？”

“黃金港的競賽，什么時候允許黃金港以外的學生參加了？”

“不會是黑幕吧？”

主持人話音未落，學生們的異議聲就已經大到陳書文都能聽見的地步了，甚至幾位老師也起身表達了不滿。此時此刻，就連主持人都已經有些進退失據的感覺。

陳書文眉頭一皺，意志和理性再次采取了同樣一個選項。

他跳了起來，從主席臺上奪過麥克風，說道：

“對不起同學們，卷面成績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