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煤灰在蒸汽塔樓間沉降，陳書文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燙金婚帖，將艾薩克給的琉璃瓶輕輕推向葉清歌。

“若我說這油脂能窺見神性本源，你可愿省了那些繁文縟節？”

“霜葉宗送來的十八擔玄冰蠶絲，夠織三百套千雪流云裳——但聽說你連喜堂都定在港務辦的蒸汽機房是嗎？”葉清歌的指尖拂過冰魄劍鞘，劍身倒映出她耳后新結的霜花。

“是的。”青銅算盤珠的脆響中，十二臺蒸汽印刷機突然吐出婚契。陳書文拾起尚帶余溫的羊皮紙，龍脈金粉在硫磺霧氣里蒸騰成雙鶴銜梅：“只邀請并肩戰斗過的戰友，然后讓這些機傀當儐相，用靈石陣列奏《婚禮進行曲》可好？”

“對于現在的書文來說，自然沒有問題。”葉清歌撫著陳書文的指尖淺笑道。

當晚酉時，煉金工坊的泄壓閥噴出硫磺色禮花。沐雨楓捧著嵌有龍鱗的檀木匣穿過港務處的長廊，匣中冰魄凝結的婚書正在與差分機共振。

“禮成。”

證婚人艾薩克的聲音混在蒸汽嘯鳴中格外模糊。葉清歌腕間靈石手環忽明忽暗，玄心訣的冰晶正順著劍鞘爬上陳書文的懷表鏈。

港區各處一片狂歡的氛圍，各大勢力的代表們饒有興趣地在港口的各處自發聚集，參與這場沒有主角也沒有組織的典禮。然而此時，僅有的幾個參與者也陸續離開了港務處。

“信者兄，為什么直至今日，還從來沒有告知我們你的名號？”蘇達屈指彈了彈抱著的空酒壇，清脆的瓷裂聲驚起碼頭棲息的夜梟，“我想我們已經是過了命的交情了。”

“還不是時候。”赤袍信者撫摸腰間天域宗令牌的動作頓了頓，面具下傳來沙啞低笑，“當然，除此之外，你想做任何事，我都會幫忙。”

“別任何事了，我明天就出發去白市了。”蘇達伸手搭上赤袍人微微發燙的肩甲，玄鐵護腕撞出鏗鏘回響，“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見了。”

“感覺今天最該來的沒來。”拓跋鋒搖晃著抓起半壇殘酒，赤紅須發間蒸騰著燃燼山特釀的硫磺味，他一直纏著旁邊的雷金納德，“要我說今天琉娜應該出現在這里的。”

“說不定她就在呢。”雷金納德擦拭著煉金目鏡的手微微一顫，黃銅齒輪在鏡框邊緣折射出詭異弧光，“知道什么能在不觸發警報的情況下影響靈髓的共振嗎？”

最后一個出來的是沐雨楓：“中午的試驗中，潤滑油滴下去到揮發用了半個時辰。不知道這對應在神識內部的時間有多久，只能希望無論發生什么他們都能應對吧。”

紅綃帳內，陳書文和葉清歌面對面而臥，雙手合十，懷表夾在兩人之間，被滴上了一滴潤滑油。表上的指針飛速旋轉，連帶這兩顆密教右席的象征物異動不止，還散發著各自的光芒。

在滴下潤滑油的那一瞬，四百二十名孩童的吟唱化為潮汐。潮落之后，粉筆正簌簌落在三年級（1）班的課桌上。

戴著銀框眼鏡的班主任轉身時，鬢角沾染的粉筆灰散發著星屑的光芒。落下“歡迎新同學”的最后一筆的時候，她向著門口招呼道：

“今天我們來了一位新同學，大家掌聲歡迎！”

小女孩從門外慢慢地進來，小心地不發出一點鞋子點地的聲音。她默默地在黑板上寫下“葉清歌”三個字，然后眼巴巴地看著老師。

“向同學介紹一下自己吧，葉清歌同學。”班主任轉身時，黑板上的“葉清歌”三字的邊緣似乎凝結成了六棱的冰晶。

“大家好，我叫葉清歌。”她的聲音細得像蚊子一樣，說完這句，她看向手腕上的兒童手表，不再說話。

“來說一說你從什么地方來，興趣是什么吧，”班主任繼續微笑著引導道。

“我從霜葉小學轉學而來，興趣……”說到這里，葉清歌又沉默了，她眼巴巴地看著班主任。

“那就說一說你以后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吧。”班主任笑道。

“我……我想成為……我還不知道。”葉清歌的聲音越來越低了，直到連班主任都必須湊過耳朵才能聽見。

班里突然掀起了一陣哄笑，葉清歌愣在了講臺上。

“暫時還沒想到嗎。”班主任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一秒，但很快她便重新回到了原來的慈祥模樣，“那也沒關系，葉清歌同學，我們應該享受自己的童年，在快樂中尋找人生的意義。”

說完她便換了個面孔，嚴肅地環視教室。

“誰先笑的？是你嗎，陳梓桐？站起來！”

坐在前排的陳梓桐不情不愿地起身，撓了撓頭。

“這節課你就站著聽課吧，好好學一學什么叫尊重！”說完她便對著葉清歌，瞬間換上一副溫柔的表情，“葉清歌同學，你就坐在那里吧，坐在我們的班長陳書文同學的旁邊。”

“我們都要向班長陳書文學習。”在葉清歌一步一步地挪向她的位置的時候，班主任向全班同學宣告道，“尊敬師長、尊敬同學、有抱負，最重要的還是成績好！”

班上頓時又哄笑成一團。站著的“陳梓桐”不高興地嘟囔道：“想要征服世界也是抱負嗎？”

“那當然！”班主任瞪了她一眼，“陳梓桐，你們倆兄弟，怎么差得那么大？”

“你們也別笑！”她轉頭朝向教室的中間，朝著所有人訓話，“你們中有的人口口聲聲要當科學家，但英語和數學都考不到90分！這樣下去，我寧可相信陳書文真的能征服世界，也不信你們能當科學家！”

“你們的爸媽說要好好管教，我倒是要看期中考試你們考多少分！”班主任余怒未消，卻轉過身，用黑板擦將所有的八個字全部擦去。

葉清歌已經坐在了陳書文的同桌位，眼上掛著一行淚痕。陳書文用自己的全部意志力轉過頭去，嘴里說的東西卻幾乎完全基于本性：

“葉清歌，不用在意老師說什么，你只需要快樂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