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瀆圣、叛族、毀祭”三大重罪被篆刻在玄鐵砂澆筑的罪碑上,城主府檐角的銅鈴在罡風中發出嘲弄般的碎響。
“以濁水七河為弦,煉全城生魂作祭,此乃瀆圣之證。”隨船的正教牧師雖然寸步不離鍍銀艙室內的使徒血布一言不發,此時卻非常適合為昨晚的戰斗蓋棺定論。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城市的居民們依然將此城稱為“云麓”,就好像昨天的事情從未發生一般。
燃燼山長老星夜驅馳,抵達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清點城主府暗閣搜出的賬冊。在和中土宗派來的修士以及沐雨楓三人進行簡單的談判后,他們共同給出了最終的結論:
“云麓城四十二年積蓄皆被熔鑄成西陸正教蜜蠟,摻入陳家祠堂供奉的祖靈香灰——此子早將血脈羈絆視作叛逆祖宗的薪柴。”
最致命的證據來自于滄瀾II號上魚符的碎片。為了讓使徒血布在正確的時刻抵達,陳云麓課以重金賄賂朝廷人命官,以運輸正教圣物為名召來陳書文,并為他安排了一條唯一的航行路線。
現在,如果陳書文愿意,那幾個朝廷命官為了保命毫無疑問會操控小皇帝收回成命,允許陳書文一行踏上回程。
至于云麓城本身,雖然只是母子四十余年向陳家復仇的棋子,但本身的確是一座擁有不俗商業潛力的精美小城。陳書文大可以木已成舟地將這座小城劃入自己的勢力范圍,他所要做的只是對朝廷多標注幾句,希望早日派遣新城主而已。
“城市無論是商業區還是其他區域,在昨晚的戰斗中近乎完好無損。甚至如果我們先不提城內,光是在城外爛泥灘種植高筋小麥,為我們提供的經濟收益也不可估量。”沐雨楓評估道,“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將這座城和周圍的地盤收入囊中。”
“不妥。”陳書文想也不想便抬手道,“四十三年前的村長,可有人知道下落?是否還有族人?”
沐雨楓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陳書文此時所想——他不會就此打道回府,也不會占著云麓城不走,而是會繼續向著皇祖陵進發。
濁水河畔的晨霧還未散盡,陳書文已立在滄瀾II號甲板上審閱卷宗。沐雨楓捧著朱砂筆隨侍在側,算盤珠在賬冊間清脆作響,將云麓城四十二年的賦稅流向逐條清算。
“兩成半城內地契需歸還漁村舊族。至于郊野,”陳書文指尖敲在青蚨渡口的地形圖上,濁水泥灘被他用朱砂圈出新月形標記,“讓沙海宗協助丈量灘涂,墾荒者種下的莊稼,需分三成收成予原住民。并且告訴他們,種子可以找東溟港求助。最適合灘涂地的作物品種,第一年的免費送,以后十年均五折優惠。”
“不用擔心,”跋鋒的蛇紋權杖重重頓地,沙粒沿著甲板縫隙聚成微縮的田壟模型,“荒漠子民最懂如何向死地索糧。”
正午時分,城主府暗閣傳來瓷器碎裂聲,葉清歌的冰魄劍氣將最后一塊刻著正教秘紋的陳家靈位劈成兩半。蘇達進入另一個房間,招呼著燃燼山的隨從將私藏的蜜蠟全部裝入船內——盡管神圣之力盡失,但無論對于燃燼山宗門還是對東溟港而言,都算是不錯的燃料。
不知名的天域信者足尖輕懸在滄瀾II號桅桿頂端,牦牛皮經幡在濁水河的風中獵獵翻卷。他閉目感應著腳下奔涌的暗流,高原狼魂圖騰自頸后浮起幽藍微光。
濁水河裹挾的泥沙里沉淀著灰水河谷特有的青磷石碎屑,那是二十年前皇祖陵地動時從龍脈裂隙迸濺的殘渣。信者的神識順著河床逆流而上,在灰水河與濁水河交匯處觸碰到黏膩的阻隔。
“狼群嗅到灰水河送來三份祭品。”他搖了搖頭切斷神識,喃喃的念叨著,“皇祖陵大門的龍血銅銹,密教祭祀所用的骨灰,還有……”
他的瞳孔收縮成高原雪線般的銀灰色豎紋,“還有天域的魔修尸塊。”
“還真找到了。“沐雨楓卷著羊皮賬冊邁進城主邸時,檐角銅鈴正被濁水河腥風吹得叮當作響。他身后跟著個赤腳青年,褲腳還沾著灘涂特有的青灰色淤泥。
那青年在玄鐵砂澆筑的鎮守符文前踉蹌了一下,仰頭望著紅木榫卯穹頂的眼神活像誤入龍宮的漁夫。葉清歌注意到他右耳垂殘留著陳年凍瘡,正是四十年前漁村孩童在爛泥灘過冬的印記。
“他名喚'小二',是老村長胞弟的孫子。“沐雨楓的朱砂筆尖在族譜某處點了點,“云麓城建城那年,他祖父帶著二十戶人家遷往青蚨渡北岸,靠編織蘆葦席……“
話未說完,蘇達拎著兩個尚未用到的酒壇從回廊走出。青年突然劇烈顫抖,古銅色手掌死死攥住腰間的水壺——兩種陶器的燒制手法竟然出奇一致。
“午安。“青年喉結滾動著擠出當地土話,尾音帶著濁水河特有的黏膩腔調。他布滿老繭的指節無意識地摩挲魚簍,篾條間隱約可見暗紅色污漬,不知是朱砂還是干涸的漁獲血跡。
“莫怕。“沐雨楓安慰道,“此地的地契,你可有屬于你的另一份?”
“老……老爺,在下和在下的父親一直生活在船上,不知道有什么地契。”青年瞳孔驟縮,魚簍“啪嗒“摔在青磚上。三條銀鱗魚在篾條間瘋狂扭動。
“沐雨楓,中州的城主接任可不看什么血緣。”陳書文搖頭道,“從來都是朝廷任命,能者居之。”
“我當然明白。”沐雨楓無奈地笑了笑,“依我看,老村長的族人只能妥善安置、發放錢款了,城主還得另尋人選。”
“如果這種事情對于我們來說很難辦,那的確就不應該是我們應該辦的事情。”陳書文看著手邊天域信者遞來的三個匣子,其中包含著他從河中撈來的三個來自于灰水河地區的物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