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火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quán)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215字
- 2025-05-27 14:09:56
這幾日,辛誠潛伏在“聽泉居”二樓之中,日日守望景川侯府的后門動靜。除了幾名著便服之人頻繁進出外,侯府內(nèi)始終風平浪靜,簾不動、墻不裂,毫無異象。
一連三日皆如此,沉得令人心生疑竇。
直到第四日清晨,天色方亮,城南大門忽傳來鼓號齊鳴之聲。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由南而入,旌旗獵獵,儀仗整肅,官兵左右開道,街邊百姓紛紛駐足圍觀。
人群之中,有人低聲議論:
“聽說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進城了……這回成都府怕是要清肅一場了。”
“你真當這是朝廷的欽差,不還是一個個官官相護?除非這次來的是閻王爺!”
議未終,街道便被官軍清掃干凈,喝罵驅(qū)趕如驅(qū)飛蚊。數(shù)百步內(nèi)不許行人近前,街道上頓時只余甲士列隊、鼓手肅立,氣氛壓抑如石。
車馬停在宣德坊口。
一名身著朱紅官服、臉色陰沉的老者正是老尤——代替詹徽坐在馬車里。
忽然,一道白影自街旁屋檐飛掠而下,身形快如疾電,一柄三尺長劍破風而至,直刺馬車!
“有刺客——!”
守衛(wèi)高喊未畢,劍鋒已破簾而入,直取車中人。
“噗嗤!”
劍尖刺入左肩,鮮血如注,老尤一聲慘叫,整個人被刺得橫撞車壁。
“護駕!”
刀光閃爍,馬車周圍一片混亂。官兵迅速圍攏,將那白衣女子撲倒在地,五人合力才將她死死壓住。
老尤捂著血肩,被侍從扶下馬車,疼得滿面冷汗。他強撐著站穩(wěn),厲聲喝問:“你是何人!誰派你來的!你可知刺殺欽差,是何等重罪——”
她面色蒼白,眼神卻憤怒如火,發(fā)髻凌亂,口中厲聲高呼:
“我們白蓮教,就是要殺盡你們這些狗官——還需什么理由?!”
話音未落,一旁一名將領(lǐng)已拔刀而出,冷哼一聲:
“與其啰嗦,不如就地正法!”
他話音未落,手中長刀已然斬落,只聽“噗”的一聲,那女子人頭落地,鮮血濺在石磚之上,染出一灘詭紅。
“教匪竟然猖狂至此!殺得好!”有兵卒高聲附和。
老尤皺眉不語,臉上浮現(xiàn)尷尬之色,半晌才咬牙道:“你殺得倒快!本官問話還未完,你動手作甚?”
那將領(lǐng)抱拳沉聲道:“卑職黃奇,現(xiàn)任成都府守備營副將,奉命協(xié)防欽差進城。此匪咆哮無狀、意圖再犯,卑職不敢延誤軍機,故擅自行事,若有罪責,請欽差治罪。”
老尤看著地上無頭的尸體,半晌無言,只得冷哼一聲,轉(zhuǎn)身上車:“罷了……本官這傷,怕是要留疤了。”
車簾緩緩落下,城中官道重新肅靜。
黃奇親自驅(qū)馬在前,取代原先護衛(wèi),帶領(lǐng)馬隊緩緩駛向城中西隅。隊列雖未再鳴鑼,卻不減威儀,百姓遠遠避讓,不敢上前窺探。
辛誠伏在聽泉居二樓暗窗后,眼見車隊拐入景川侯府正門巷道,知人已至,不敢怠慢,急忙收拾紙帛,提包下樓,欲往濟民堂,接回那對母子,做事證之用。
正踏出街口,遠處忽傳來一陣喧嘩。
“走水了!走水了——快提水來救火啊!”
街頭巷尾皆起人聲,辛誠一愣,循聲望去,只見城北方向煙柱騰空,黑云翻涌,竟直直升起在他所熟悉的一角。他心頭一震,頓覺不妙。
“……是濟民堂!”
與此同時,景川侯府門前,老尤剛剛自馬車中下身,甫一抬頭,便見遠方煙火沖天。濃煙卷動,似有火光乍現(xiàn)。
他皺了皺眉,回身看向一旁的黃奇:“黃守備,這是怎么回事?”
黃奇臉上掠過一絲遲疑,旋即拱手答道:“稟欽差大人,近日天干物燥,府中民宅偶有失火,此事應(yīng)不足為慮。想必已有兵勇前去滅火,大人無須驚擾。”
老尤點點頭,袖手不語。
門吏早已開門迎候,黃奇當先引路,眾人魚貫而入。
而此時,辛誠在街頭望著那節(jié)節(jié)升高的黑煙,臉色徹底變了。腳下如生風,提步就奔向城北——
濟民堂所在之地。
辛誠站在燃燒的濟民堂前,烈焰卷空,焦木噼啪作響。街頭百姓四散奔逃,也有人拼死提桶潑水,徒勞地對抗這片火海。
他顧不得許多,脫下商袍,露出貼身的輕甲。雖不屬任何制式,卻是他多年江湖奔波的護身之物。此刻,他一并丟在一邊,赤手接過一只水桶,澆濕全身,猛地沖入火場。
“羅大夫——!”
前堂已成焦土,濃煙嗆得他幾欲窒息。烈焰在腳下翻卷,他撥開一根已被燒得發(fā)脆的梁柱,灰燼撲面,迷得雙目生疼。
“羅大夫!”
他奔入后堂,那曾是救人之地,如今亦被烈焰吞噬。木料爆裂,瓦片崩墜,火光下空無一人,連一具尸骸也無。辛誠心中突生疑竇,若真有人遇難,又豈會連骨都不留?
忽然,一道微弱的聲音從后院傳來:“辛大俠……”
他猛然回神,側(cè)身撞開一扇半塌的門,沖入院中。只見羅大夫靠在井臺旁,手捂著胸口,血從指縫間汩汩流淌。
“羅大夫!”辛誠疾步過去,欲為他止血,卻被老者抬手阻住。
“別白費了。”羅大夫氣若游絲,眼中仍帶一抹凜然,“老夫身為醫(yī)者,自己明白……你且聽我說——”
“是誰干的?”辛誠咬牙問道。
“咳咳……是那群官兵。說是欽差入城,要肅清不法之人。執(zhí)事賣了我,領(lǐng)了賞銀……我早知有此一日。”
“是我害了你……”辛誠眼中血絲畢現(xiàn),握住那只已經(jīng)冰涼的手。
“不是你的錯。”羅大夫微微一笑,從懷抱之中掏出了十兩銀子還給了辛誠,神情中竟透出一絲釋然,“老夫年已古稀,能為百姓盡一分力,死亦無憾。那對母子,我早已送去我城北三里處舊宅……快去——”
話音落下,老者終于閉上了眼,眉目安然。
辛誠垂首片刻,旋即抬頭,目光陡然森冷。他抱起羅大夫的遺體,踉蹌著走出火場。街上已聚滿百姓,見他懷中那具老軀,許多人跪倒在地,哭聲此起彼伏。
“羅大夫……你怎么就走了啊!”
“好好的濟民堂……說塌就塌了!”
辛誠將尸體輕輕放在一名白發(fā)老嫗懷中,目光低沉:“大娘,先替我看顧羅大夫的身后,我還有事,要去去就回。”
言罷,他轉(zhuǎn)身回到濟民堂門前。此刻火勢已息,只余焦土殘磚。那扇舊木匾額,早已化作飛灰,隨風飄散。
辛誠沉默地披上那件鎧甲,背起那桿折疊長槍。一步步踏過余燼,頭也不回,向著城北的方向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