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調崗離職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051字
- 2025-05-21 11:02:33
夜色沉沉,礦坑邊緣,寒風順著山縫吹入殘破帳篷,吹得布簾獵獵作響。
張輔縮在帳中角落,身邊擠著七八名勞役,皆衣衫襤褸,橫臥如尸。帳內潮氣逼人,混著血腥、汗臭與濕土味,令人幾欲作嘔。
他剛閉上眼不久,布簾被輕輕掀開。
一道瘦小的身影貓腰鉆了進來,是唐晴。
她神色如常,甚至還帶著幾分輕快,顯然今日在賬房并未吃太多苦。
“回來了。”張輔輕聲道。
“嗯。”唐晴在他身邊坐下,小心避開帳中他人,壓低聲音:“大哥哥,晴兒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張輔睜眼看她,語氣溫和:“哦?說來聽聽。”
他倒沒太指望這九歲的小丫頭真能看出什么。更多只是隨口一問,權當緩一緩壓抑的情緒。
可唐晴卻眨了眨眼,湊近了些,語氣半真半假:“晴兒發現,他們的賬本里,有些石料的去處,寫得不對。”
張輔并未露出驚訝之色,只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接著說。
唐晴卻撅起嘴,瞪了他一眼:“哥哥怎么不驚訝?”
張輔微一挑眉,旋即面色一變,故作夸張:“啊?哇哦?竟然有這種事?晴兒你太厲害啦~”
唐晴直視他半晌,面無表情地道:“大哥哥你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張輔輕咳一聲,恢復平靜:“抱歉,認真了。說吧,到底是怎么個不對法?”
唐晴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靠近些,低聲道:“有些石料,明明被記成送去窯場,可那邊明明沒人收。還有幾批,出場時間都一樣,可重量寫得差很多。”
張輔聽罷,神色未變,眼神卻略深了幾分。
這些他并非毫無預料。
若是正經工程,斷不會如此粗疏地動用無名勞力,亦不會任由石料胡亂分流而無人監管。更何況,這采石法雜亂不堪,挑石不精、取材不擇,活計全靠“誰先來誰教誰”的法子傳下,怎么看都不像是為了蓋城建府。
他之前尚有幾分疑惑,如今聽唐晴所言,幾可斷定——
這批石料,另有去處。
“你平日在哪兒抄賬?”張輔低聲問。
“礦場最高處的帳篷里,有個大個子守著我。”唐晴答得干脆。
“除了你,還有人認字嗎?”
“晚上會有個老頭來查賬,其余幾個士兵都不認字。”
“都不認字么……”張輔若有所思,片刻后低聲道:“晴兒,明日起你能不能偷偷抄一份賬目下來?”
唐晴點了點頭:“可以,他們只管賬合不合,沒人在意我抄多少。沒人識字,也沒人檢查。”
說完,她從懷中取出一塊粗餅,小心遞過來:“這是中午多給的,晴兒吃不完,留給哥哥。”
張輔接過,笑著點頭:“謝謝晴兒。”
接下來的三日,死者依舊,新人不斷補上。舊人沉默,新人驚惶,秩序如舊。
午后,天色灰暗,飯點提前到來。
官兵提著口袋走入礦區,神色與往日不同,態度竟帶著幾分寬和:“都別擠,一個個來,餅子夠。”
粗餅的數量比以往明顯多出不少,香味也更濃了些。
流民如往常一般瘋搶,狼吞虎咽。有人低聲嘀咕:“這餅子,今兒個怎么香得發膩?”
張輔接過分來的兩張餅子,一張遞給吳惘,一張留手。他本欲就口,忽然停住。
他低頭輕嗅,眉頭悄然皺起。
這香味他記得——幾日前,在許拱辰宅中,他曾在一只酒杯中聞到相同氣息。
那不是酒香,是某種花制迷藥——香氣溫潤,入口無味,卻能在極短時間內擾亂神志,叫人昏昏沉沉,如墜霧里。
極隱秘,也極少人識得。
而此刻,一旁的吳惘也停下了動作,低頭凝視著手中的餅子,神色微變。
二人四目相對,眼神一觸,便同時警覺。
——對方也知道。
這氣味太過特殊,絕非常人可辨。張輔心頭一沉,吳惘……他到底是什么來歷?
吳惘亦瞇起眼,心中一凜。
二人各懷心思,面上卻不動聲色。
張輔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塊干癟的舊餅,是唐晴昨夜留下的。他掰下一半,遞給吳惘,語氣平淡:“這塊是昨天的。”
吳惘接過,眼神依舊緊盯著他,聞了聞味道,確定是昨日的,才放下心和張輔當著官兵的面,裝模作樣的吃了起來。
二人低頭咀嚼著干硬的舊餅,動作與常人無異,眼神卻都未離開周圍。
官兵見眾人餅在手中,吃得歡,心中踏實,扯著嗓子喊道:
“吃飽的,都去窯場集合,快著點!”
隊伍緩緩起身,而暗潮已在沉默中流轉。
午后,風起。
幾十名勞役在官兵的催促下緩緩起身,帶著吃完干糧后的余熱,整隊往山道深處行去。
唐晴也在其中,行得靠前,小小一人,仍由那名熟臉的士卒押著。
張輔與吳惘默默跟在中段,四下望去——這批人中有老有少,多是干了半月以上的熟面孔,神色木然,神情呆滯。偶有新面孔,也只是低頭跟著,沒人發問,沒人多話。
官兵未再多言,催人前行,臉色卻比往日凝重。
山路漸窄,兩旁皆是斷壁崖巖,林木遮天。
半個時辰后,隊伍停在一處山口——正對著一座漆黑的巖洞,洞口以粗木搭門,外設籬笆與駐兵,遠遠看去竟似囚營。
洞內不見日光,唯聞其中隱約有熱浪翻涌之聲,似窯火長明,又似石落連響。
一名官兵手執長矛,往洞口走了幾步,大聲喊道:“窯場今兒收人!”
片刻后,洞內傳出沉悶回應,有人揮了揮手,鐵門緩緩打開。
熱氣隨即撲面而出,夾著煙塵與燒泥的焦糊氣味,叫人眼前一晃,幾乎站不穩。
張輔屏息望去——那不是尋常的窯場。
山體之中被強鑿出數條通道,火光從黑暗中隱約浮現,猶如地底燃起的幽焰。
洞壁上掛著粗鐵鏈與枯柴捆,地面被燒得漆黑,有幾口巨大的泥窯口正翻滾著熱氣,炭灰未盡,火聲隆隆。
磚胚堆積在各角落,碎磚與灰渣雜亂交錯,卻無人清掃。偶有幾人自黑暗中走出,赤膊赤腳,渾身烏黑,已然不似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