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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班第一天

次日清晨。

張輔披上玄青飛魚服,束好腰帶,將佩刀斜掛于身,站在銅鏡前仔細打量了一番自己。

神情未改,氣質卻不同了幾分。

他正準備推門離去,卻在門旁的桌案上,發現了一封信件與幾包包好的藥膏。

信封無名,只一行淡字:

“勿忘敷藥。”

他展開信紙,只見清雋字跡鋪陳開來:

“我知道我攔不住你。

不過身為醫者,仍須提醒:勿強行負重,勿夜行淋雨。

藥膏我親自調配,每晚睡前涂于患處,翌晨以溫水拭去。”

字寫得工整,卻未多言情緒。

張輔看完,卻不知為何,心口微微發熱。

他將藥包仔細收起,走前最后看了一眼屋內,像是記住了這段短暫的安靜時光。

——

一炷香后。

王清瀾回到屋內。

房中人已不在,床榻收拾得一絲不亂。

她目光掃過桌案,卻意外發現自己留下的那封信,竟還原封未動地放在原處。

她微微蹙眉,走近一看,發現信紙下方多了幾行歪歪斜斜的小字,筆跡拙劣,甚至連墨跡都略有污痕。

但每一筆都寫得格外用力,像是寫字之人極其認真地在思考如何落筆。

信尾寫著:

“王姑娘,多謝藥膏,也多謝你昨日未多問一句。

我記得自己來這世上的第一天,你是第一個對我動手也動心的人。”

“——當然,我指的是你認真為我包扎傷口那一刻。”

“張輔留”

王清瀾看完這行小字,眼角輕輕一跳。

她沒有笑,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將信紙折好,收入袖中。

低聲自語:

“字太丑。”

張輔前世的歷史學得并不好,根本也無法靠著課本里的朝代更替在這個兇殘的時代闖蕩。

此刻能讓他站起來的,不過是一股子熱血,和那個金手指般詭異的能力。

他沿著南坊巷口一路北行。

此時太陽才剛從城東邊升起,街頭薄霧未散,青石板上還留著昨夜的水痕。

街邊的木鋪陸續打開,攤販們披著褐布外衣,抱著蒸籠和豆漿桶支起攤位,吆喝聲帶著些混著蒸汽的熱氣。

街角豆花攤前,已圍了幾個挑糞的短工,粗瓷碗里撒了蔥花和醬油,嘴里咕噥著昨夜賭坊的閑談。

賣雞蛋餅的老婆婆蹲在爐邊,把一張油紙小心地折成角袋,一邊拍餅一邊用袖口擦眼角的風淚。

前面一戶人家門口,孩童抱著狗坐在門檻上打哈欠,家中傳出湯鍋“咕嘟”響聲;隔壁裁縫鋪已經升起煙氣,門口掛著剛曬的布簾,一名年紀不小的針線婦正從院中倒水喂雞。

街上的行人不多,多半是送貨的腳夫、販魚的小童、或是起早燒香的老婦人。

遠遠還能聽見鼓樓方向傳來“咚——咚”的晨鐘,回蕩在整座城墻之間,像是這個世界的心跳。

他輕輕提了下繡春刀的刀柄,調整呼吸,繼續朝西街方向走去。

鎮撫司就在那里——等著他去報到,等著他把命運扳回來。

穿著飛魚服,手握繡春刀,張輔一路上行人避讓,沒有一個人敢靠近,更無人阻攔。

這身衣服在街坊百姓眼中,不是威風,是晦氣。只有死人出入的衙門,才配這樣的打扮。

不多時,一座灰磚黑瓦的衙署映入眼簾。

門前無匾,僅掛一塊烏木小牌,篆刻三個沉沉的朱紅大字:鎮撫司。

卻無人敢讀出口。

三丈高墻將整座衙署圍得嚴絲合縫,灰磚森冷,墻頭沒有飛檐裝飾,只有鐵蒺藜盤繞。角門半掩,門上釘著幾道鐵箍,仿佛獸口般壓人。

正門口懸著一桿黑旗,無風自展,旗上是錦衣衛的飛魚符號,周圍鴉雀無聲。

左右站著兩名錦衣衛校尉,面無表情,刀不入鞘,眼神冷如霜,像是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門口地面刻著一道青石邊線——傳說中,這條線外是人間,里面是地獄。

張輔停下腳步,看著鎮撫司門前陰影籠罩的石階,心臟“咚”地跳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舉步跨過那道石線,踏上第一階臺階。

身后是應天府朝陽初起的人間煙火,眼前,是黑鐵鑄成的權力與死亡。

而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門前兩名錦衣衛打量了張輔一眼,其中一人開口,語氣冷硬如例行公事:

“姓名。”

“張輔,我是王……”

“知道了。”另一人直接打斷,“王校尉已提前說過,你走這邊,右轉第二道門。”

兩人連正眼都沒多看,像是在處理一個剛送來的卷宗。

張輔點點頭,什么也沒說,提刀跨門而入。

就在他背影剛剛消失在甬道盡頭時,兩名錦衣衛低聲交談起來:

“這就是那個案子里活下來的小子?”

“沒錯,第二天就來了,我還以為他要躺三五日才敢動。”

“嘖……真有人趕著送死。”那人咂咂嘴,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還不知道這里是活人變鬼的地方。”

他們說完,又恢復了原本的僵立姿態。

張輔順著門衛指示的方向,拐過三道影壁,穿過一條陰暗的內巷,終于來到了那處所謂的“輯事房”。

他一路上也遇見了幾位飛魚服在身、腰佩短刀的未來同僚——但那些人不過是斜眼一瞥,便各自低頭行事,背后卻總傳來些模糊的竊語,像是譏諷,又像是憐憫。

他很快意識到:這地方不歡迎生人,尤其是不靠“正常路徑”進來的生人。

眼前這棟輯事房,外觀與衙門不同,不設堂臺,無旌旗,也無鼓。只有一面暗紅色木門,門前一株老槐樹斜斜探出枝椏,將屋檐籠罩在半明半暗之間。

門口懸一塊漆黑木牌,上書三個朱字:

輯事房。

張輔推門而入,只聽“咯吱”一聲,屋內墨香撲鼻。

這里沒有嘶喊,沒有血腥,沒有刑具。

只見四五張案桌沿墻排列,桌上堆著整齊的卷宗、供詞副本、查驗札記,還有正在抄錄命案圖樣的筆吏,一筆一劃,不敢馬虎。

靠北墻的一排案柜上,貼著“軍報、糧檔、緝案、反言、越職案”五個字樣,抽屜密密麻麻,像是裝滿了整個江南的秘密。

天井中央立一張八角石桌,上面擺著茶盞、書匣與供牌。角落里一名須發花白的老吏正翻著本子,眼皮也不抬一下。

——這就是王連所在的輯事房。

和鎮撫司其他處那種刀口舔血、鞭影成風的刑房不同,這里更像是“決人生死的文案場”。

查誰、抓誰、何時抓,怎么問——都從這里遞出去一紙調令,然后由詔獄和刑房“動手”。

這里不動刀,但動一筆,能讓人從正四品變成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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