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當小雞出生之時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184字
- 2025-05-05 12:02:27
張輔看著面前那些已經近乎崩潰的面孔,沒有后退。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入石:
“我知道你們恨,恨這牢,恨這世道,恨自己被遺忘。你們連命都不當回事了,又怎么會在意我這樣一個剛來的小子?”
他頓了頓,抬頭環視四周,眼中有火光:
“但你們恨的,不是我,是‘出去’這兩個字。”
“你們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從來不相信自己能出去。”
他指了指角落那只趴在草窩里的母雞,那是謝靈親手守的:
“它曾經也和你們一樣,被扔進這幽暗的牢房,沒日沒夜。但它——就在昨天,下了第一顆蛋。”
“沒人教它該怎么做,它就自己找地方筑窩、護蛋。”
“你們覺得這是笑話?”
“不是。”張輔一字一句道,“這是信號。”
他一指蛋窩,眼神熾熱:
“我張輔在此立誓——若有一日,這牢房里孵出一只小雞,就是我帶你們離開的那一天!”
他雙膝跪地,鄭重其事地叩首:
“為我師父謝靈所傳,為大挪移之道,為眾位前輩今日未取我命——我張輔記下了。”
“蛋若破殼,我便破牢。雞若出世,我便帶你們重見天光。”
其他人聽到張輔的話,情緒終于緩緩平復。
有人啐了一口,轉身回到陰影中。
也有人沉默不語,低頭坐回原地,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他們沒有認同,但也沒有再舉起殺意。
這是張輔從他們身上第一次看到——“留余地”。
第二日清晨,牢門再次打開。
徐老帶著柏如晦來到牢門口,還有幾名全副武裝的錦衣衛隨行。
——十三號牢房關的可不是尋常盜匪,全是江湖殺星與朝廷忌諱之人,為防有人趁機暴起,這次特意派了兩個百戶親自押送。
張輔走出牢門,仿佛整個人從地獄走回人間。
雖然地上依舊昏暗、狹道依舊逼仄,但他卻覺得這條石板路,比皇宮御街還寬敞。
他轉過身,朝牢房深處深深一鞠躬。
“諸位,張輔告辭。等小雞破殼之日,便是我回轉之時。”
眾人沉默。
可就在他準備離開之際,一道洪亮的嗓音忽然響起:
“小子!”
張輔一怔,回頭一看,正是忽勒金。
那大漢倚在鐵鏈邊,面色難辨,聲音卻如雷:
“昨天你雖沒能逼我退三步,但看在柏家的面子上,我也算欠你一個情。”
柏如晦聞言頓時皺眉:“哎我說,你一個大男人,干嘛老扯我柏家?”
忽勒金沒有搭理她,而是繼續對著張輔說道:
“我被抓前,將大元皇室藏寶圖的一半交給了柏辛——你家那位伯父。讓他替我保管。”
“你若真有本事,便自己去取。”
張輔一驚:“一半?那另一半呢?”
“在你父張玉手里。”
忽勒金緩緩道:“北元皇族早已無力回天,這天下已非我們之人,不如留一條活路給前元舊部。藏寶若真被你尋到,記得——分柏家一份。”
說完,忽勒金沒有再說什么,轉身走回了牢房深處,重重鐵鏈拖地而響,消失在黑暗之中。
張輔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柏如晦卻氣鼓鼓地嘀咕著:“我怎么從來不知道我爹還替人藏藏寶圖?”
徐老在旁輕嘆一句:“這大明朝表面穩如山,實則地火未熄,天下還早著呢。”
張輔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
——十三號牢房,他走出來了。
而這一次暗牢之中的經歷,
也如同那枚在黑暗中靜默孕育的蛋——
讓他,張輔,破殼而出,迎來了真正的新生。
他不再是那個以為憑一腔熱血便能撥亂反正的少年,
不再幼稚地以為正義唾手可得。
但他知道,
哪怕只是為了牢中那群眼神中還殘留一絲光亮的老兄弟,
他也要活下去,
要變得更強,
要將他們,一個個,從地獄中帶出來。
再一次踏上地面,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張輔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輕盈。
那是從地獄爬出的人,對活著這件事的敏感。
他抬頭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多享受一瞬暖意,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踏步而來。
蔣瓛。
依舊一身飛魚服,繡春刀斜背在肩,眼神里滿是冷意。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張輔,仿佛在看一只泥里爬出的野狗。
“命倒是挺硬的。”
他冷哼一聲,揮手叫退隨行的錦衣衛。
柏如晦本想留下,卻被徐老按住肩膀輕輕搖頭——去見圣上,誰也護不住。
臨行前,柏如晦留下了一輛輪椅。蔣瓛倒也沒多說,竟命一名錦衣衛親自推著張輔上路。
“你真是命大。”蔣瓛邊走邊冷笑,“十三號牢房都出不來的人,你居然爬出來了。”
張輔苦笑:“那也是托了指揮使大人的照拂,張輔才能茍延殘喘。”
“少來這套。”蔣瓛側頭看他,眼里是不加掩飾的厭惡,“你要是在圣上面前再敢胡說八道,可不止回詔獄那么簡單。”
張輔緩緩坐正,臉上不卑不亢:
“張輔并非目中無人的狂徒。”
“我一切言語,皆為查案而發。至今未悔。”
“大言不慚。”蔣瓛冷冷甩下一句,沒有深究張輔話中的鋒芒。
因為前方——皇城已至。
此地禁軍重重,千步一哨,百步一崗,連風都不敢多吹幾分。
張輔抬頭望去,洪武年間的應天皇宮已不再是舊時金陵王氣的殘影,而是朱元璋親自改建后的新極威嚴之地。
城門高聳如壁,朱漆斑斕、鎏金覆頂,兩側麒麟石獸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躍起吞人。紅墻之外,檐牙高啄,重重宮闕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如神山壓頂。
天子腳下,一草一木皆肅殺。
輪椅在御道上緩緩行進,兩側丹陛石階上鐫刻著盤龍,白玉欄桿延綿如骨,數十名內侍宮女俯首靜立,無人敢抬頭多看一眼。
張輔一邊前行,一邊察覺到腳下地磚微微起伏——他知道,這是藏兵機關。
這里不是人間,這里是天子夢中修羅場。
穿過承運門后,一座暗紅色宮殿映入眼簾,其上匾額三個大字:
御 書 房
朱門半掩,香煙繚繞,數名錦衣衛立于門側,不怒自威。
蔣瓛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對張輔低聲道:
“進去之后,謹言慎行。你若多說一句不該說的,本官也保不了你。”
說罷,他自己先行推門而入。
張輔抬眼看去——
那門后,是洪武皇帝的御筆龍案。案后,一人獨坐,滿頭白發,龍袍深垂。
他不是在批奏折,而是在等人來“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