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230字
- 2025-06-15 13:57:11
柏辛卻輕撫髯須,語氣不緊不慢地道:
“陸公子這番言辭,倒也叫老夫心動,只是……”
他話鋒一轉,目光含意更深,“別以為我柏某久居內宅,就不知如今陸家早非公子一人說了算。聽聞那位許氏掌家多年,手段頗辣,素與陸公子多有齟齬。”
“就算老夫愿與陸家結盟,許家那邊未必肯點頭。你我皆知,一門之內主事不一,如何講得上‘共抗強敵’?到頭來只怕是結盟未成,反添內亂。”
柏辛言語溫和,眼中卻多了幾分送客之意:
“況且今日,正是小女如晦與張公子重聚之日,于我柏家而言,可算得上半樁喜事。”
他抬手撫須,語氣更顯和煦,卻字字如鋒:
“老夫年事已高,不愿在喜日談些紛擾之事,徒添煩憂。陸大公子若真心謀求聯(lián)袂之道,不如先將陸家局勢理清,再來與我細談。”
語畢,他輕輕一拂衣袖,話鋒一收,帶著三分勸解、七分送客之意:
“你我總不能讓家國大事,困于內宅之亂,不是么?”
柏家正廳氣氛冷凝未散,門外忽傳一聲輕笑:
“柏老爺子這是要送誰?沈某倒也來得不巧,竟錯過了好戲?”
話音方落,一人款款而入,羽扇輕搖,絳衣整整,眉目英朗而神情傲然,正是沈家當代最為熾手可熱之人——沈同芳。
“張輔?果然是你。”他瞥了眼廳中眾人,神色登時轉和三分,快步上前,抱拳拱手,雖無謙恭,卻也不失禮數(shù):“前日才聞你自西南歸,破逆案、解民厄,如今真是蘇州人誰不說張公子好?”
張輔起身相迎,微笑還禮:“沈公子過譽了。”
沈同芳環(huán)顧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陸思源身上,眼神一頓,似乎終于認出,眉梢一挑,語帶玩味:
“喲……這不是陸大公子么?怎地,有閑情逸致來柏府走動?我還以為你在司天監(jiān)看星星看入了魔,不肯下凡了呢。”
陸思源微微皺眉,強自鎮(zhèn)定:“沈公子言重了,思源只是略盡舊誼。”
“舊誼?”沈同芳輕輕一笑,語氣更淡:“你陸家好歹也是蘇州望族,可惜如今也不過剩個空名,家中主位都被許家外室掌控了吧?”
“若非舊時積威,怕是連這柏府的門都進不來。”
此言一出,柏辛面色微動,張輔眉頭輕蹙,倒是陸思源臉色一沉,胸中暗火翻涌,卻終究強壓不發(fā)。
沈同芳似未察覺,又自顧自坐下,繼續(xù)道:“不過張公子在此,那又另當別論了。有張公子在場,陸公子這等舊人,倒也不算太礙眼。”
張輔微微一笑,未作接話。
而沈同芳忽地轉向柏辛:
“柏老爺子,我這次來,可不是沖著什么陸家舊人,是特地為張公子來的。”
“家父親自言道——張公子若留蘇州,沈家愿奉為上賓。”
此言既出,廳中氣溫驟降幾分。
陸思源的眼中神色一閃——他意識到,眼前這個曾是文壇對手的沈同芳,如今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憑文章服人的書生了。他背后是整個沈家,而陸家……只剩自己。
沈同芳話鋒一轉,便自袖中取出一卷錦緞書冊,輕抖展開,語帶驕傲:“張公子,近日閉門謝客,偶有所得,不才斗膽獻上一觀。”
話音未落,便將那冊子輕輕放在張輔面前,正中一首《望江南》字體遒勁、風骨崢嶸,分明是精心臨帖謄錄之作。
張輔看了眼,卻未伸手接過,只淡淡一笑,搖頭道:“今日不談詩文。”
沈同芳一愣,不明所以,訕訕笑道:“公子才名早已凌霄,我這等雕蟲小技,自是難入公子法眼……倒是當日花樓之作,一語壓全場,真可謂天外之音,令人終身難忘。”
張輔神色不動,只將茶盞送到唇邊,并未接話。
他心知那一詩根本是從前世偷來之句,若真要較真詩理,自己半點也駁不得。況且今日本就不是為詩而來,反倒是廳中另一人,才是他此刻真正關注的。
陸思源卻已悄然垂目,側身欲起。
他看著沈同芳得意模樣,心頭酸澀難言。往日同在蘇州文壇爭鋒斗藝,他未嘗落下風。可如今,一人居高堂、得權門,一人卻四處奔走、門可羅雀。
眼見沒人搭理自己,陸思源終是站起身來,低聲道:“張公子,柏老爺,思源唐突,便不叨擾了。”
他剛欲作揖告辭,卻聽張輔突兀地開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廳內頓時一靜。
沈同芳眼中一亮,立刻以為此句贈予自己,雙掌一合,連連稱贊:“好詩!好詩啊!張公子果然是我輩文章魁首,竟為我題此警句……此情沈某銘感五內!”
他興奮得幾欲站起,卻見張輔根本沒看他一眼,反而直視著欲走的陸思源,緩緩站起身來,跨前半步,伸手穩(wěn)穩(wěn)按住他的肩頭。
“陸公子。”張輔的語氣沉穩(wěn)而誠懇,“你我雖是初識,可我自問識人之能尚可。你胸中丘壑,并非池中物,怎可一朝受挫,便輕言退場?”
陸思源一震,猛然抬頭,眼中竟泛起一絲難以抑制的情緒波瀾。
張輔注視著他,不緊不慢道:“若真棄筆從田,昔日陸遜何來夷陵奇策?若輕言認命,當年劉備怎有三顧之志?陸公子,你姓陸,不可自輕。”
思源怔立當場,神情由驚而愕,由愕而震,最后竟是難以抑制,一步退后,幾欲落座卻不敢,口中喃喃道:“張公子……你、你這話是……”
張輔不等他發(fā)問,只一手輕拍其肩,笑意溫和:“陸家嫡子,胸懷籌算,本就不是尋常人。我若張輔,有幸識君,豈能坐視你懷才自棄?”
陸思源猛地抬頭,一向自持沉穩(wěn)的他,此刻眼眶竟有些發(fā)熱。
五年光陰,他在司天監(jiān)星影之下孤身度日,滿腔才情無處施展,如今一句話,猶如雷霆振魂,竟叫他心中那團沉睡多年的火焰瞬間燃起。
而此情此景落在一旁沈同芳眼中,卻猶如當頭棒喝。
他嘴角抽動幾下,強撐著拂去書卷:“張公子這話……竟是為他而發(fā)?”
言語雖帶笑意,可語氣中卻已藏不住惱怒與酸意。
“他不過是個星象小官,才名何在,詩筆又在何處?公子您……這眼光未免……”
話未說完,柏辛卻輕輕咳了一聲。
“沈公子。”他抬眼看了張輔一眼,神情意味深長,“你既知張公子非凡人物,又豈會無的放矢?”
沈同芳臉色一僵,終究不敢再說,只得收回折扇,面帶勉強笑意,退到一側,卻是心中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