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源咬牙低聲：“都怪我五年不歸，讓你們這對母子，爬得這樣快。”

他上前一步：“我是嫡子！我要見父親，讓開！”

“陸家，”許夫人語調(diào)陡然一厲，“不歡迎你。”

她轉(zhuǎn)頭喝道：“老陳，送客！”

老奴老陳一愣，臉上露出為難神色，腳步不動(dòng)。

“沒聽見嗎？”許夫人高聲，“讓他滾出去！”

院落頓時(shí)寂然。

陸思源站在原地，眼中怒火翻滾，須臾間卻歸于一片冷靜。

他盯著那少年，又看了一眼許夫人，冷冷道：“不用趕，我自己會(huì)走。”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衣袍掠風(fēng)，語氣冷如寒鐵：“你們給我等著。”

陸思源自陸府中出來，一路快行，直到遠(yuǎn)離那座日漸陌生的宅第，才稍稍緩下腳步。

他抬眼望向街口，蘇州依舊是蘇州，只是昔日熟悉的鋪面、街坊、巷口的旗號，如今盡數(shù)換成了“同裕社”的金底黑字，街上的車馬也多了沈家的商標(biāo)。五年時(shí)間，換了一座天。

他站在街角怔了片刻，忽然笑了一聲，轉(zhuǎn)身向東。如今沈家勢大，不會(huì)認(rèn)可他這個(gè)被趕出家門的陸家人，他總還有牌可打。

柏宅門前，石階三疊，朱漆大門半掩，門內(nèi)傳出細(xì)微的人聲。

陸思源快步行至門前，正欲抬手敲門，忽聽一陣輕碎腳步。他下意識(shí)側(cè)身讓開，只見兩人自門內(nèi)而出，一女素衣淡顏，眼神清亮，一男著灰衣短褐，神情冷淡，腰間佩刀未解，舉止隨意中自有幾分肅殺之意。

三人對面而立，俱是一愣。

“咦……”那女子蹙眉看他，眼神細(xì)細(xì)打量，“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陸思源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露怯意，語氣沉穩(wěn)道：“在下陸家陸思源，今日來拜見柏家家主，有事相商。”

柏如晦微微一怔，顯然被這名字喚起了舊憶，神色間浮上一絲驚訝：“陸思源……你是那年擂臺(tái)試劍，差點(diǎn)贏了葛元豐的陸思源？”

陸思源眼角跳了跳，抬頭一笑：“若非天雨路滑，今日說不定就是我掛榜了。”

柏如晦眼神微閃，未置可否，卻不再追問。

一旁張輔目光落在他手上那顆祖制銅鈕扳指上，淡淡道：“陸家……如今可不比從前。”

陸思源雙肩微沉，仍淡然道：“蘇州變天，陸家風(fēng)雨，我知得甚清。但再亂的局，也總要有人收拾。”

張輔眼皮一抬，笑意未達(dá)眼底：“說得倒輕巧。”

氣氛微凝。

柏如晦見狀，輕聲一笑，插話道：“既然巧遇，總不必站在門口說話。”

她轉(zhuǎn)身欲入內(nèi)，又回首看陸思源一眼：“你若真是來見家主，不妨隨我一道進(jìn)去。倒也省了門房通傳。”

陸思源點(diǎn)頭：“多謝姑娘。”

張輔并未出言阻止，卻在入門前回望一眼，語氣似閑似諷：“陸家大少爺，五年不歸，如今登門，總該不只是敘舊罷？”

陸思源神色不動(dòng)，只道：“自然有事。若是能借柏家之力，重整舊局，也未嘗不是一樁雙贏。”

張輔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未置可否，轉(zhuǎn)身而入。

柏如晦微蹙眉頭，似有些疑慮，卻終究沒多問。

陸思源則緊了緊衣袖，望著門內(nèi)幽深回廊，心道：若連這一道門都過不了，談什么奪回家主之位。

柏如晦快步走在前頭，身影輕快，似是這幾日舟車勞頓已一掃而空。走至中庭，已忍不住揚(yáng)聲喚道：“爹！我回來了！”

張輔與陸思源則并肩而行，步履緩慢，氣氛卻隱隱生出幾分針鋒。

陸思源側(cè)首看了張輔一眼，語氣淡淡，卻含探問之意：“這位公子，適才未及請教尊姓大名。”

張輔眸光平靜，回道：“張輔，一介小商人。”

“小商人？”陸思源挑眉一笑，眼中閃過一抹不信，“你說是就是吧？”

張輔卻并未動(dòng)怒，語調(diào)溫和：“彼此彼此，陸家大公子驟然登門拜訪，莫非真是舊友情深？”

陸思源一笑，眸中卻寒光微閃：“做什么？一會(huì)兒你就知道了。”

張輔不再追問，只是目光微斂，隱有警惕。

屋前傳來柏如晦歡快的聲音，而宅內(nèi)老仆奔走而出，一時(shí)之間，柏宅內(nèi)外俱熱鬧起來。但這庭院中，兩位青年男子之間的氣息，卻如寒風(fēng)暗涌，彼此不肯先移半步。

柏如晦一聲“爹”，喚得廳中燈影輕晃。柏辛正伏案研讀賬冊，聞聲抬頭，目光順勢掠過門口三人。

起初他神色淡然，直到那熟悉的身影踏入燈下，才猛地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張……張百戶？”柏辛霍然起身，步履幾乎帶風(fēng)，快步迎上前來，臉上笑容溢滿，“這可真是貴人登門，大恩人親臨！”

他幾步跨到近前，執(zhí)手相迎，連連拱手作揖：“若非張百戶力挫賊謀，蘇州城只怕早已人心惶惶、為逆所占！”

張輔含笑應(yīng)道：“柏老爺太言重了，張某不過是奉命行事。”

“不不不——”柏辛連連擺手，臉色鄭重起來，“張百戶此行不只是‘奉命’，分明是天人也。如今賊首伏誅，白家倒臺(tái)，城中諸事終于安穩(wěn)……蘇州欠您的。”

他一口一個(gè)“百戶”，態(tài)度恭謹(jǐn)至極，哪還有半分舊時(shí)商戶之姿，分明當(dāng)張輔是位居廟堂的上賓。

“來來來，還請上坐！”他熱情地請張輔入座，親自斟茶，一邊又道，“令妹在寒舍也住了月余了，極是乖巧懂事。我每每看著她，便想——好一個(gè)教養(yǎng)深厚、根骨通透的姑娘！”

張輔眉目間微露溫意，道：“她若真懂事，那便好。若有失禮之處，柏老爺莫要見怪。”

“豈敢豈敢！”柏辛連忙道，“那孩子比我家小晦還體貼些，我和老仆都說，她是帶福氣來的。她在時(shí)，府中總是格外清爽。”

“福氣談不上，”張輔淡笑，語調(diào)平和，“能不鬧騰，就是最好的。”

柏辛又寒暄幾句，顯然對這位“肅清謀逆”的實(shí)干之人懷有極高敬意，說話時(shí)幾次提及：“如今京城雖安，可江南之地，民心未穩(wěn)……我等商賈之人自保尚且艱難，若非張百戶等人為朝廷鎮(zhèn)壓奸逆，哪還輪得到我們喘口氣？”

他語中暗藏敬畏，卻也不乏投誠之意。

說罷，他這才“似是想起”旁邊還有一人，目光慢慢轉(zhuǎn)向陸思源。

“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