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歸家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163字
- 2025-06-14 14:47:56
廳中人已散,茶香猶在。
陸思源送茶歸位,卻并未離去。他站在太史延案前,沉默片刻,終是低聲開口:
“監正大人,今夜便不繞了,我想請個旨……暫還蘇州?!?
太史延抬眸望他,神情如常,只淡淡問了一句:“為何?”
陸思源垂首,不復方才的倨傲與不忿,聲音卻比平時更穩些:
“蘇州陸氏,如今江南四行之中已為末席。非是家道不濟,實因家主年邁,而長子不在堂前?!?
他停了停,語氣低了一分:“家中上下,眼下無主心骨。若我還留在京中做些無見之事,他日怕是連祖祠都無人守得住。”
太史延默然,指間緩緩旋著茶蓋,許久才道:“你心里怨過我吧?”
陸思源一怔。
太史延卻沒有等他說話,自顧道:“當年你殿試文章甲等,兵法策論又極有新意。若非范修案中有人換卷,今日坐在翰林、兵部之人,也許就是你?!?
“我本想留你在司天監,避一避風頭,也好養氣等時。”他輕輕嘆息,“只是這地兒,廟太小了?!?
陸思源咬了咬牙,終是低聲道:“思源不敢妄怨。但……我陸家不能亡在我手里。”
太史延終于停下茶蓋,看了他許久,才緩緩點頭:“去吧,朝中自有規矩,我會替你寫一封引文?!?
“你這不是‘辭職’,你是‘暫歸鄉里,料理家務’。”
“將來若江南局勢有變,若你陸思源還愿回來,司天監隨時有你一席?!?
陸思源抱拳,俯首一禮:“思源銘記?!?
太史延看著他背影漸遠,微不可聞地喃喃一句:
“也罷……你若在蘇州走得夠遠,也許,比留在這星盤下看命運,要強得多。”
陸思源行至門前,腳步將邁出之際,忽聽太史延在身后喚了一聲:“思源?!?
他頓住,回身躬身:“監正還有吩咐?”
太史延抬眼望他,眼神平靜,語氣卻低緩沉穩:
“江南多事之秋,蘇州尤甚。你此次南歸,若真要在商政之間走一遭,有一事,還須你多留意?!?
陸思源微一凝神:“請監正明言。”
太史延頓了頓,仿佛不欲言得太滿,終是淡淡道:
“有人生于亂地,攜天意而起。”
“此人未必身居高位,未必手握兵權,但若真是氣運之子……則終歸會攪動風云?!?
陸思源蹙眉:“可如何判斷?”
太史延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露出幾分師長對后輩的柔和意味。
“真正的氣運之子——你遇上時,自會知曉?!?
“他行事極為篤定,步步不疑,仿佛背后有一道看不見的手,在替他把路理清。旁人見是險,他見是徑;旁人畏前行,他卻直入不返?!?
“你見他的人時,可能不會立刻生疑。但你回頭看,就會驚覺,他竟從不退?!?
陸思源沉默了,良久才點頭:“……思源記下了。”
太史延不再多言,只微抬手,算是目送。他看著那年輕人的身影消失在司天監古老的影壁之后,才輕輕道:
“愿你南歸之后,仍識得天命之光,不至被俗事遮了眼。”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司天監后院便響起了細微收拾行裝的動靜。
陸思源未驚動旁人,帶著一箱書卷、兩口沉箱、三份引文,便悄然離開了京城。
自應天至蘇州,不過五日水程。
他一腳踏上蘇州北港碼頭,首先入眼的,不是舊日街巷,不是四行商鋪,而是——
沈家的旗幟,幾乎插遍了整條河道的起落口。
紅底金邊的大旗迎風獵獵,繡著“?!弊忠还P勾鋒,氣勢凌人。岸邊腳夫背心上、糧車篷布上、船頭水印上,處處可見“同裕社”的字樣。
“這蘇州……已換了姓?!?
陸思源未作多言,負手而立,略作片刻停留,正欲喚人搬箱,卻忽地聽到身后一陣細碎的女子笑聲。
他下意識回頭。
只見不遠處的舷橋之上,一名女子身著素衣,眉目清清,手執一柄折扇,正與同行一男子低聲交談。那男子腰間懸刀,舉止從容,面容未見清楚,卻帶著幾分江湖氣。
而那女子,正是柏家的長女,柏如晦。
她微抬眼,似要掃視四周,陸思源卻已收回目光,略一低頭,快步走開。
他沒有上前,也未招呼,只是拽了拽披風的領子,步入人流之間。
——蘇州不比京城,見面未必是時機。
陸家所在在城南舊巷,門前不冷不熱,牌匾漆字尚新,左右兩家早換了主人。
這幾年同裕社一家獨大,文和號閉門避事,通濟會半隱,陸家雖未明言式微,卻也不復昔日繁華。
宅門一開,守門的老仆呆了一瞬,隨即驚喜喊道:“是……是少爺?”
陸思源一笑,點頭:“是我?!?
老仆上前一步,看著他一身布袍、眉宇沉定,不由眼眶一紅,低聲感嘆:“一別五年,少爺……比當年結實了許多。”
“也穩重了?!?
陸思源微頓了一瞬,輕聲道:“這里沒變太多。”
“是沒變?!崩掀图泵σ皇至嘞?,一手引路,“家主時常念著您,說再不回來,這家風怕就斷了。快,快進屋,家主在書房里候著您?!?
陸思源背著手,踏入那熟悉又沉靜的宅院,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剛入前廳,陸思源便覺氣氛不對。
廊側立著一名少年,十七八歲年紀,錦服玉帶,眉目間帶著一股未壓下的得意。他伸手一攔,笑容卻未及眼底:
“思源兄,此時恐怕不方便。父親近日病勢不穩,不宜見人?!?
陸思源眉頭一沉,冷聲道:“我不在家五年,身為嫡子,如今竟連父親也見不得了?”
那少年臉色微變,正欲回話,便聽見簾后響起輕步,一道香風隨之拂面。
一個婦人著青羅暗紋長衫緩緩走出,鬢發簪珠,容顏妍麗,神態卻不溫不火。
是陸家二房夫人,姓許,蘇州本地大族出身,打理內宅已多年。
她目光掃了陸思源一眼,輕聲冷笑:“五年不聞家事,如今回來,便想一句話闖進書房?你當陸家是你司天監的值房么?”
陸思源握緊了拳,怒道:“我娘早逝,我人在京中,你便是仗著老爺體弱,私掌中饋?陸家輪得到你這外人指手畫腳?”
許夫人面色未變,語氣更冷:“老爺身子不好,大夫人早逝,這些年家中鋪子、庫賬、行商、應酬,哪一件不是我一力操持?你當你是誰?突然回來就要奪人主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