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任誰都能坐得
書名: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作者名: 落紅聲旻本章字數(shù): 2009字更新時間: 2025-06-06 15:30:59
張輔沉思許久,忽開口問道:“吳大哥,你說……魏池麟素為主戰(zhàn)派,如今曹震已死,是否反倒有可能,打著白蓮教的旗號,在川中起事?甚至,趁亂劫掠?”
此言一出,室內一時沉寂。
吳惘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凝視手中茶盞,盞中茶水微顫,半晌未語。直到那絲水紋平復,他才緩緩吐氣,輕聲道:
“……有這個可能。”
他聲音不大,卻極沉極實。
張輔目光微動,欲再言,吳惘卻已放下茶盞,語氣中帶著幾分說給自己聽的自?。骸皬堓o,你也許不知。我教雖稱奉彌勒與佛母,其實……根底上,不過是一群為求活命聚在一起的窮苦人罷了。”
他語聲低緩,像是在訴一段舊事:“白蓮教最初成于中唐亂世,盛于宋元更迭。歷朝歷代,每逢災年兵亂,教眾便起。打得是‘彌勒下生、普度眾生’的旗號,實則多為揭竿之眾、亡命流民,裹脅而成?!?
“我們常說‘劫富濟貧’,可在朝廷眼里,不就是‘盜匪二字’罷了?!?
他頓了頓,語氣更低:“也正因如此,上一任教主才思定歸息之道。教主性情溫和,不喜征戰(zhàn),數(shù)年來設庵修堂、養(yǎng)人教化,實是想讓這幫原本漂泊的教徒與百姓有個棲身之所,不再四處流轉?!?
張輔點點頭,低聲問道:“那他為何又容許曹震入教?”
“沒法子?!眳倾瘒@了口氣,“川中之亂,皆起于曹震。他打著征剿邪教的名義,實則強征民夫、掠地勒糧,逼得大批百姓走投無路,只得向我教投奔。教主為保人命,只能退讓一步,借與其交易求得喘息?!?
他抬起頭看向張輔,眉宇間透出一絲復雜的悲涼:“說句冷話,白蓮教這些年的強盛,還真是靠了曹震胡作非為……他越兇,百姓越苦,投奔者也就越多。”
“可如今,曹震已死。那股外壓沒了,反倒成了我們自身的問題。”
“說到底……”吳惘語聲如灰,“沒有苦人,就沒有白蓮教。”
屋中陷入沉寂。
張輔指節(jié)緩緩摩挲著膝上茶盞,忽而輕聲開口:“那魏池麟若真起意,要復白蓮教舊路,你會如何?”
吳惘沒有回答。他只是看了張輔一眼,神情肅然,卻沉默如鐵。
吳惘望著窗外月色,忽地輕輕笑了笑,苦澀道:“若真到了那一步……那我便追隨到底,橫豎是條命,死在戰(zhàn)場,也比死在亂局中清凈?!?
張輔聞言,肅然起敬。他目光沉靜,看著吳惘許久,低聲說道:
“正因為你忠義守節(jié),所以白蓮教,才不能沒有一個合適之人坐在那個位子上?!?
他語氣中少有的透出一種冷靜的銳利。
吳惘一愣,轉過頭看著他。
張輔卻望向門外,聲音不大,卻極有分量:“唐晴與曹震那一戰(zhàn),我親眼所見。年僅九歲,卻能沉著設局,不露怯色……我心中不禁想著,這樣的人,若坐在主位上,是否才真正能領這教渡過亂世?”
吳惘沉默了良久,終是緩緩點頭,又輕輕搖頭。
“她……當然可以。”吳惘終于開口,語氣中既有贊賞,也有復雜的遲疑,“雖年幼,但心智過人,膽識有余。她身上,有種能令人信服的力量……可惜啊。”
“可惜什么?”
“她是圣女?!眳倾瘒@了口氣,“在我教之中,圣女與教主并非一路。教主可選,可傳,可讓,但圣女……是佛母在人間的代行之身,是由前一任圣女親自從孤兒中擇人而出,傳下法印,繼承蓮印,必須為女,必須幼齡,必須孤苦?!?
他頓了頓,眼神微冷道:“這是千百年來的規(guī)矩,連教主也不能更改?!?
張輔沉吟片刻,忽然道:“那魏池麟立圣子,是何意?”
“你還看不出來嗎?”吳惘冷笑一聲,“他想改規(guī)矩。他兒子死了,孫子魏懷便成了他唯一的傳承。這‘圣子’之名,正是為他量身定做,哪怕不是現(xiàn)在,也遲早要讓那孩子接過教主之位。”
張輔皺起眉:“圣女不能做教主,圣子卻能?”
“沒有人承認過圣子這個名頭。是魏老擅自立的?!眳倾嫔幊?,“但他說了算——只因如今他手握教權,擁兵自重,又是主戰(zhàn)之首。其他長老,早已被他壓服或肅清。這場局……就是要逐步廢了圣女這一支?!?
他語聲壓得很低,卻句句如刀。
張輔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仿佛在消化這些信息。夜風吹動窗紙,燈火輕晃,映得他臉上明暗不定。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可惜了……你們教義中,說白蓮凈土,普度眾生??蛇@‘凈土’,卻先染上了人間的腥氣?!?
張輔聽吳惘講完,忽然神情微動,沉思片刻,忽然道:
“剛才,唐晴的圣女名頭不是已經(jīng)被廢了?”
吳惘一怔,點頭道:“是,魏池麟在教中已宣其不忠不潔,圣女之位由他孫子魏懷接掌……這不過是為了鞏固權力,名為圣子,實則將來好為教主鋪路?!?
張輔低聲一笑,眼中卻泛起冷意:“那就好,圣女之位既已剝奪,那她便不再受那套規(guī)矩束縛,不再是你們口中‘佛母在人間’……她如今只是個聰慧的、九歲的孤兒?!?
吳惘猛然一驚,回望張輔,那雙略顯疲憊的眼中終于有了一絲清明:“你是說……”
“她不再是圣女,就再無資格禁錮她。魏池麟正好給了咱們一個借口?!?
張輔緩緩站起,負手而立,語氣平靜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若她不是圣女,那她就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甚至是——重新帶著這群人,走一條新的路?!?
吳惘定定望著他,半晌才道:“你想讓她爭教主之位?”
“不是爭。”張輔轉過頭來,眼神澄澈而沉穩(wěn),“是繼。一個真正能讓這群苦命人活下去的人,該坐上那個位置。而不是一個以親族為骨、權謀為肉的‘新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