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開始還是買不起房,買不起房的原因是她糟糕的不配稱作事業的工作,再往前推,罪因很有可能是入坑了游戲行業。
其實姜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她只是按部就班。一貫以來她所接受的思想便是好好學習,考個離家近的好大學,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如今她已經完成了兩個半任務,因為她的工作在老一輩眼里稀奇古怪又不穩定,沒有哪一次他們不是說“哪有女孩子喜歡打游戲還要做游戲的?”,但因為薪資還行,所以能算半個。之后她的任務就是在二十八歲前結婚,三十歲前要個孩子,再之后的日子可以一眼看到退休,幾乎就是復刻父母現在的生活。她知道這樣可以過得很安穩、具有世俗意義上的幸福,可心里有些東西在蠢蠢欲動,不服氣、不愿屈服于相同的每一天,想要去追求一些另類的、不一樣的、從未體驗過的東西。
過往她表現得太乖了,她總是按照規劃好的路線朝前走去,又因為有個好腦子所以一切都進行地太順了,所以自然地認為順就是對。說到底許多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父母告訴她這是好的,學校告訴她這是好的,社會告訴她這是好的,她便去做。比如她當年考上了少年班卻沒去,只是因為年紀太小父母不放心她去外省;比如她留在本市的浙大,盡管她的成績距離最頂尖的學府差了一節,但隔壁申城能任選的大學依舊被父母否決,一來還是因為年紀太小,二來本省的父母不到萬不得已都不希望孩子考出省。
大三時剛成年的姜星進入了遲到的叛逆期,她找了一個男朋友,一個來自貧困村莊的同校醫學院同學。不得不說姜星就是個顏控,初戀男友長得好看,幸運的是內心也同樣美好。姜星先畢業,同級的男友因五年制學業晚一年畢業,他們的感情并沒有因為某人的畢業結束,但依舊在第二年沒有逃過分手的命運。作為醫學生,本科學歷完全不足以留在杭城的三甲醫院,要么他回老家,要么選擇繼續學業。那時男友因各種機緣巧合得到了出國留學的機會,他太需要這個機會了,他在那座村莊的家庭也太需要這個機會了,于是很自然的他們分手了。其實過去兩年,姜星再復盤當初的一切,已經明白并早就接受了一件事——即使沒有出國,男友也會回老家,他們依舊只能分手。畢竟男友不可能蠢到自斷前程、不顧貧困的家人、僅僅為了姜星而留在杭城選擇一家小醫院,姜星也不可能蠢到放棄現在的生活和他去往一座幾乎沒有互聯網行業的小城鎮。現實的鴻溝是如此明顯,在那一刻她隱隱覺得姜媽反復提及的門當戶對是對的。
而在分手前一年,自認為挑選對象不看硬件只看軟件(除了外貌)是正確選擇、門當戶對是迂腐老傳統的姜星,迎來了自己的畢業季。她拿到了三份offer,遠在京市的工作直接被父母否決,剩下兩份是在杭城的阿里和‘牛廠’。愛情上嘗到甜頭的她認為自己過往總在追尋主流人類追尋的東西,比如高薪的、長輩眼里體面的工作。于是她又一次做出了反抗,也不知自己是真的喜歡,還是單純為了反抗而反抗,她拒絕了父母都喜歡的阿里,半清醒半糊涂地進入了游戲行業。
她一直是個好學生,長輩眼里的乖乖女,但這不代表她不玩游戲。好成績的學生之間依舊是會攀比,不僅要比拼成績,還要比誰更不用功。有人用力裝出不聽課不寫作業的假象回家熬夜學習,有人通過游戲來證明自己的游刃有余,姜星就屬于后者。但她不否認自己確實從中體驗到了樂趣,就如同在應試教育的選拔中獲得優異成績的樂趣,某種意義上它們都是“關卡”。
可是社會不是學校,也不是白紙黑字寫明規則和獎勵的簡單游戲,它可以被認為是一種更具有廣泛意義的游戲,仿佛是個黑盒,你在一頭輸入,結果從另一頭輸出。如果按照成功的普遍定義,姜星在黑盒游戲的第一局中輸了。最近某個比她小一屆、三年前選擇讀研的朋友告訴她,自己拿到了某知名游戲的策劃offer。姜星沒有成功上線的完整項目經驗,轉職策劃的時間也不過半年,她浪費了三年半與這位朋友幾乎來到了同一起跑線。不,他至少擁有碩士頭銜外加知名公司的某職位,而她什么都沒有。
想到這里,姜星嘆了口氣,翻了個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當下的心情很復雜且每一種都不深,因此她不會感到糾結痛苦到要放聲大叫,卻也因著紛亂的心緒擾得遲遲睡不著。她不會對那位朋友嫉妒,但為自己感到難過也不是假的。她畢業后入職的“牛廠”雖是大公司,但項目組眾多,并非每個項目組都是好的。在反復優化、修改、重構、最終被腰斬的混亂項目組中,沒有一個真正強大的領頭人站出來帶領大家,姜星失去了曾經父母和學校為她制定的一個個小目標,漸漸開始了得過且過的日子。一個貌似懶惰的小人告訴她:“每天吃好吃的甜食,玩好玩的游戲,工作不能影響生活,過好當下快樂的每一天就夠了。”另一個貌似勤快的小人告訴她:“你不能這樣,你應該跳出舒適圈,你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于是她來到了晨星,主策劃是一個有誘惑力的崗位,她也希望自己有一番作為,然而經過這半年的折騰,一無所獲。那個貌似懶惰的小人又出現了:“你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你現在也要做別人家的孩子,你需要一份大公司的工作,你需要一個優秀的男朋友,你知道你想做到這些并不難。有了這層保護罩,你實際做成了什么不重要,依舊可以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你又何必把自己逼這么累,以至于今天還被個黑心胖子小資本家給羞辱了呢?”這時她才明白這個小人還有一個名字叫面子。
貌似勤快的小人跳了出來,反駁道:“現在的游戲行業是多么廣袤的藍海,大廠能跳出來創業的人都出來了,你怎么還想著回去?”
面子小人哈哈大笑:“你也知道他們出來是為了創業,和你打工可不一樣。”
所以她該怎么做呢?當她自認為有足夠實力,并且已經品嘗過僅僅只是一個半路接手的主策劃頭銜帶來的滿足時,她已經不愿意再回到大廠,從一個執行者開始重新做起了。
“難道你真想打一輩子工嗎?你現在最快的翻盤機會就是牢牢抓住《代號:幻獸》,有王禹這樣成功的制作人帶領,它有很大的可能在商業上成功。若你真能拿下項目,得到的收益是巨大的。有成功作品傍身,你就可以像王偉斌那般自己創立一家公司拉投資,或是像王禹那般靠著本質上技術入股的方式低價甚至零元購入某家公司的股份。”原來勤快小人也有另一個名字,叫野心。
面子說:“劉俊翔是孟老板的外甥,何必丟人現眼去陪跑?留著時間好好準備大廠面試吧。”
野心說:“就算不到一成希望,也要試過才不會后悔。”
已然疲倦的姜星陷入了半睡半醒,她在模糊的夢境中同時拿起了年度暢銷游戲獎和最圈錢游戲金掃帚獎,而身處現實的她胡亂想著要買三套房,一套玫瑰園給爸媽,兩套對門的武林壹號——自己住一套,好閨蜜住一套。
可是,可是……
山寨一詞就像是刀子滑過臉頰,銳利冰涼的幻覺讓她睜開了眼。她不是一個有商業潔癖的人,也不是對游戲擁有藝術與烏托邦濾鏡的人,中國互聯網多的是山寨起家做大做強后又洗白的公司。但作為一個具有基本道德感的人,她還是對山寨有天然的抵觸。《代號:幻獸》是個香餑餑,唯一的缺點就是它沾了點翔,雙重意義上都是。
有沒有什么方法,既能戰勝劉俊翔這個內定者,又能讓王禹放棄山寨的想法呢?
姜星都快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
然后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房間,停留在書柜玻璃后的一本小相冊上,相冊用小學生喜歡的包書紙包裹,已經放了不少年份褪去了鮮艷的彩色。姜星半夜里疲困的眼睛竟是越來越亮。
她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也許這次她真的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