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隨丘秋的指引乘電梯前往天鷹所在樓層，姜星走出電梯前有些緊張地摸了摸發(fā)型，順帶偷瞄了一眼反光鏡中的自己是否得體。這是她工作以來的第一次出差，她想著王禹總嫌棄自己是個小孩學生樣，還特地收起了平常的T恤牛仔褲，小小的將自己打扮了下，順帶畫了個淡妝。

公司門口迎接他們的是天鷹掌門人楊智、運營主管兼副總呂杰、以及他的副手小汪。

“王總，歡迎歡迎！”楊智的聲音洪亮，他伸出手與王禹握手，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子。

“楊總，哈哈，好久不見。”王禹一手與楊智握手，一手拍了拍他的臂膀。

寒暄過后，楊智的目光轉(zhuǎn)向姜星，調(diào)侃道：“王總啊，你這回帶來的秘書可真漂亮啊，這讓我們公司的這群小伙子還不都分了心，哈哈哈哈。”姜星破天荒第一次沒有因為被夸獎漂亮感到高興。

王禹眼神微沉，臉上還是笑呵呵的：“楊總說笑了，這是我們項目的主策劃，姜星。”

“噢，是姜星！”楊智恍然大悟，表情動作都有些夸張，“哎呀，王總可是在我面前天天夸你，想不到竟然還是個美女。來來來，先進來，我們坐著說。”

進入會議室，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茶水。剛坐下時兩位老總又進行了一陣無意義的寒暄，隨后才進入正題，話語中充滿了客套和玄機。姜星捕捉到大概的意思是：楊智似乎有意代理，但有人提出反對意見；這人與楊智似乎不和，因此反倒讓楊智更加堅持；然而反對者很有背景，楊智也不敢擅自決定。

楊智說得振振有詞，姜星幾乎都信了，畢竟在晨星也有兩位王總的斗爭，難說在天鷹也同樣有兩位楊總。很快他話鋒一轉(zhuǎn)，開始瘋狂壓價，一口氣將六成代理費都砍下，作為未來游戲運營后分成的預付款。許多詞匯姜星都還是第一次聽，剛開始不太確定是否如自己所想又不能插嘴問，但已經(jīng)大致摸清王禹脾性的她能看出他笑容背后已經(jīng)咬牙切齒。很快她就弄清了楊智的意思，這幾乎就等于只愿意出王禹報價的40%。

大約十分鐘后，王禹對姜星說：“我和楊總要單獨聊聊，你先出去坐坐。”

丘秋和天鷹的其余人也被楊智用類似的話請了出去，她揣著帶薪下午茶的心思把姜星帶去了樓下咖啡廳。她點了兩杯星冰樂，和姜星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些和工作略微相關的客套話題。期間閑聊中，姜星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掠過玻璃，一個和人群顯然不處于同一種畫風的身影恰巧浮了出來。即使隔著很遠看不清面部輪廓，但依舊可以從大致的陰影判斷出是張棱角分明立體的臉龐，搭配他高挑挺拔的身形，一下就讓顏控的姜星挪不動眼睛。那人越走越近，那張臉也越來越清晰——眉骨鼻梁下顎線的骨相堪稱完美，皮膚雖不白皙但光滑且有質(zhì)感，微微下垂的眼角為整張凌厲的臉添了份柔美，而略大的鼻頭又正好能中和掉眼睛帶來的柔和。姜星嘴巴還下意識地嘬著飲品，眼睛早就直勾勾鎖在那張臉上了。

萬萬沒想到那人也向這邊看了過來，與姜星的視線頓時相撞。大多數(shù)人都不好意思與美人對視，姜星也不例外。她頓時感到一股熱流沖上了頭，不看也知道耳朵紅透了，可又升起了一種莫名的勝負欲，就是不愿意在這莫名的“戰(zhàn)斗”中認慫。結(jié)果就是那人竟朝著她們的方向走來，姜星的心幾乎一瞬間跳到了嗓子眼，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了。她腦子里亂七八糟充滿了各種想法，從一開始幻想的偶像劇主角相遇，到是否是自己的眼神太過分要被人興師問罪。

然而當那人走至桌前，并沒有看姜星，而是先朝著丘秋打招呼，隨后才給了姜星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楊總今天約了晨星的王總，這位是晨星的主策劃姜星。”丘秋轉(zhuǎn)頭向姜星介紹，“這是我們的數(shù)據(jù)分析師夏澤。”

“你好。”夏澤看起來沒有異樣。

“你好。”姜星心中土撥鼠表情包大叫，尷尬地恨不得化身土撥鼠挖個地洞鉆進去，外表倒還算淡定。

夏澤對丘秋說：“那我先上去了。”然后轉(zhuǎn)向姜星，語氣更輕柔更客套：“我們一會兒見。”姜星生硬點點頭，目送他離開，終于松了口氣。

直到夏澤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丘秋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其實剛才楊總提到反對代理《幻獸》的人就是他。”

姜星微微一愣：“這是可以說的嗎？”

丘秋哈哈笑了：“當然啦。一會兒他應該也要來開會，這有什么不能說的。再說我和王總已經(jīng)認識很多年了，放心吧。”

姜星有些不痛快了。以往《代號：幻獸》被拒絕的消息都是通過王禹傳達的，而今這還是第一個活生生拒絕她的人站在眼前，她盡心盡力加班加點做了幾個月的東西真就這么糟糕嗎？但一想到王禹也說《代號：幻獸》有問題，又有些心虛，只能手上裝狠用力戳了幾下杯底的咖啡冰沙然后開嗦。

丘秋發(fā)現(xiàn)了不一樣的氣氛，但會錯了意，以為又是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妹妹被好看的臉蛋勾引墜入愛河。丘秋身為商務，既不太懂游戲運營更不懂游戲研發(fā)，原本對于《代號：幻獸》的代理問題她處于一切由楊總決定的中立態(tài)度，但如果姜星真就是個戀愛腦，丘秋可就要對她主持的項目打一個大問號了。

過了一會兒丘秋收到一條消息，帶著姜星回到公司。

楊智特別熱情地向王禹介紹夏澤，言辭中充滿了溢美之詞：“夏澤可是我們公司的瑰寶，他的數(shù)據(jù)分析能力在整個行業(yè)內(nèi)那可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畢竟嘛，人家是從瀚海集團空降來我們這種小公司，那可真是大材小用，殺雞用牛刀啊。”要不是姜星親眼所見，她完全不敢相信這與方才在會議室里嫌棄“自以為是的二世祖”的是同一個楊智。這恐怕和他口中的瀚海集團脫不開干系。那是一家涉及醫(yī)藥、地產(chǎn)、礦業(yè)、酒業(yè)等多個領域的巨型集團，年初從體育部門中獨立出游戲部門，也是天鷹的第一大股東。只是“空降”一詞還是頗有陰陽色彩。

王禹也不甘示弱，就像家長在攀比自家小孩兒似的，直接給姜星來了一番吹捧：“那我們姜星也是很厲害的好嗎？年紀輕輕就能管理幾十個人，三個月內(nèi)就做出了這款產(chǎn)品，這樣的人你到哪兒去找？你知道她今年才多少歲嗎？二十四！讀書時跳了三級的天才啊。”給姜星一頓猛夸，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不會吧？”楊智露出夸張的驚訝表情，“你王總沒有參與？”

“一點沒有！我對天發(fā)誓。交給她我完全放心。”

“哈哈哈，好好好，是我們夏澤略遜一籌。走，去會議室再聊聊。”

第二次會議上由于夏澤的加入，討論的內(nèi)容有了變化。王禹和楊智之間的1v1戰(zhàn)斗并沒有因為晨星和天鷹的劃分變?yōu)?v2，反倒是成為了奇怪的1v1v1，這讓姜星忍不住想笑。以往姜星夾在王禹和王偉斌中，許多事情她會很為難。但現(xiàn)在她完全作為局外人，看楊智和夏澤之間的彎彎繞繞，就覺得十分有趣了。她會偷偷因初見時的冒犯而對楊智偶爾吃癟感到爽快，也會因夏澤對《代號：幻獸》的拒絕而對他幾度占下風覺得開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王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雙方基本確立了簽約意向，剩下的就是磨價格。

王禹高興，但他見不得姜星也高興。當天回途的車上，他說：“你也跟著傻樂什么，回去有的你忙得了，今天說的那些東西都記下來了嗎？”

“記下來了。”在今天的兩場會議上，姜星也不是完全處于摸魚的吃瓜狀態(tài)，依舊聽到了學到了不少東西。實打?qū)嵉男袠I(yè)現(xiàn)狀和競品游戲的數(shù)據(jù)讓她明白為什么沒有大代理商看上《代號：幻獸》，因為它既不夠賺錢，也不夠賺名聲。

楊智為《代號：幻獸》選擇的道路是往賺錢的方向整改，這點王禹是贊同的。姜星不贊同，她的心底里依舊裝有一個“真正游戲”的幻想，即使現(xiàn)在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游戲，所以她很貪心，兩者都想要。但晨星的現(xiàn)狀擺在眼前，天鷹的現(xiàn)狀也擺在眼前，他們沒有選擇“全都要”的資格，只能走上“圈錢”的道路。王禹必須這么做，姜星必須這么做，因為不照做就沒有代理商愿意接手，這是小研發(fā)商的困境。楊智也必須這么做，因為誰更賺錢渠道就會更愿意推廣誰，贏家通吃，敗家一口湯也喝不到，這是代理商的困境。在整個惡性循環(huán)中，每個環(huán)節(jié)的人都說自己被逼無奈，都說自己擁有一個游戲夢想，都在心中許諾只要賺到錢就去實現(xiàn)理想中的公平。

可知道現(xiàn)狀是一回事，真正說服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姜星還是忍不住問：“難道只能往死里做充值活動和促銷禮包才有出路嗎？”她問王禹，也問自己。

“不然你以為呢？別清高。”王禹想起剛工作的自己，以及那時身邊的許多同事，哪一個不是抱著對游戲的理想入行的？十幾年過去了，他們轉(zhuǎn)行的轉(zhuǎn)行，留下的沒有哪一個不是和自己一樣，走上了一條充滿銅臭味的道路。“有錢了就收手”，這話他曾經(jīng)說的容易，可是走慣了捷徑的人哪里還愿意走正道呢？他自己的良心早就已經(jīng)摸不到了。如今姜星也被他推上了一條相同的老路，他希望自己帶出的人也能像他一樣做出一番事業(yè)上的成就，獲得金錢上的富足。可同樣，他也希望她還擁有最初的理想，做一款真真正正的好游戲。

她能行嗎？王禹嘆了口氣，告訴自己別想太多，先讓《代號：幻獸》養(yǎng)活團隊才有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