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王偉斌找到姜星,指著屏幕上《代號:幻獸》測試版的鍛造系統,詢問具體的玩法。他說:“這個系統是不是太復雜了,紅點提示也不明確,我都玩不太明白。”
姜星先是簡單解釋了下,見王偉斌沒聽明白,只能把整條養成線的邏輯全給他捋了一遍。在反復的問答中,王偉斌甚至還問出了一個新手引導就教過的、任何一個玩家都能理解的問題,直到小半個小時后他才終于明白了,結論還是:“這也太復雜了,我覺得要簡化下。”
其實姜星有個一直以來都沒理解的問題,那便是王偉斌為何會選擇游戲行業創業呢?他不僅不是一個游戲高手,甚至連又菜又愛玩都算不上,與游戲的唯一聯系只是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是游戲程序員。她說:“斌哥,你不是我們游戲的目標用戶。”她說的很委婉,更傷人的意思是,你只是一個不玩游戲、更不可能為游戲付費的人,你的意見不重要。
王偉斌說:“那我就是你們的潛在用戶啊,得讓我玩得懂才行。”
姜星找了個是借口也是事實的推脫:“這個系統是之前在群里商量好的,除非游戲測試中玩家不滿意,不然就不改了。”
王偉斌聽見了關鍵詞“群”,項目中竟然有一個決策群是他不知道的?在他的再三追問和想要進群的暗示下,姜星只得說出群是王禹拉的,里面還有劉俊翔,她補充道:“俊翔現在去了羊城,這個群已經沒用了。”
王偉斌知道她不會騙自己,但就是不舒服。這兩個月來他就見姜星天天往王禹辦公室跑,王禹說什么就是什么,放個屁也當個寶似的分析來分析去。她和自己近期越來越聊不上工作的話題就算了,現在就連自己作為玩家的提議也否決,王偉斌心里不是滋味。當天下午,一個新的四人小群成立了,群主王偉斌,群成員姜星、方理、毛嘉飛。王偉斌說,這個群用于主管之間的靈感和信息交流。
這件事不知是從誰的嘴里走漏了風聲,幾乎沒過幾天王禹就知道了這事,他像是調侃又像是敲打似的問姜星:“聽說你們拉了個群,有什么事情還要瞞著我老王的?”
問到這個份上,姜星也沒有必要再撒謊否認,她說:“那個群基本也不用。你要進嗎?”
姜星、方理、毛嘉飛都是王偉斌親自招進公司的,他們是相親相愛一家人,王禹加群干嘛呢?他要是進來,怕不是有人就得出去了。王禹當場就沒憋住,又像是譏諷的冷笑,又像是被姜星的耿直給真逗笑了:“你是不是傻,我加了這個群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之后的一個月在兩位王總的貌合神離下度過,他們在開會時相互交流看上去還十分融洽,但身處兩個群的姜星明白他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她只能默默祈禱他們之間的戰爭不會影響到項目的研發進度,而兩位王總也同樣很識大體,再明爭暗斗也沒有拿項目開玩笑,畢竟錢包鼓鼓是他們的共同追求,也是上至孟建華下至全體員工的共同追求。
三個月的期限就這樣迎來了最后時刻,姜星信心滿滿拿著裝有1.0版本《代號:幻獸》的測試機進了王禹辦公室。王禹簡單用新號過了一遍新手引導,然后切了個老號又看了不到兩分鐘,問道:“這就是你的最終版本?”
他那雙白眼球過多的大眼睛又發出了懾人的光,一貫自信的姜星在幾個月來在王禹的“罵人教育”中形成了條件反射,竟被盯得有些心虛,在腦子里飛速過了一遍游戲框架,還是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王禹說:“那我就去給各大代理商的老板們鑒賞一下你的大作了。”
第二天姜星就從王禹口中得知了某著名代理商的回復:“游戲本身是不錯的,但版權風險有些大,我們還會再考慮一下。”她聽罷整個人都理直氣壯起來,看著王禹的目光炯炯有神,好似在說:“我做的沒問題,是你定的基調錯了。”王禹呵呵一笑,哪能看不懂她想說什么,也懶得和她現在計較。
之后的一周里,姜星又聽到了一條截然相反的反饋:“你們既然蹭《幻獸精靈》的熱度,為什么不干脆蹭到底,直接抄它們的外觀呢,這樣宣傳成本至少能節約80%。”這時她心中隱隱有了答案,而后更多的反饋證實了她的猜想,多家代理商幾乎都使用了這兩套措辭,很顯然背后的意思是——游戲不行,他們不要。
這就讓姜星很不解。主線關卡、裝備副本、材料副本、BOSS戰、競技場、金礦爭奪戰等玩法,以及各類卡牌養成、裝備養成、商城系統,她幾乎還原了同類游戲的所有系統,到底是哪里有問題?
王禹這回不上課了:“你自己慢慢想。”
“可是別人有的我們也有,而且做得也不比他們差。”
“那就回去繼續想,想到想出來為止。”王禹很是不滿,奶孩子似的喂了三個月終于拿出了一個勉強能玩的版本,這小破孩兒不會以為會找參考、會執行、會管理就能做出一款賺錢的游戲吧?游戲,不過就是一個靠吃人性賺錢的商品,像姜星這種大城市含著金湯勺出生一輩子沒吃過苦的人,怎么可能懂得人性呢?他真想當下就劈頭蓋臉罵上一頓,但幾個月的相處中他已然發現姜星死豬不怕開水燙,他又不可能真的拿出侮辱性的謾罵,畢竟他只是一個老板,不是什么奴隸主。看來是時候讓市場來教育她一頓了。“申城有家對《幻獸》有進一步興趣的公司,過兩天跟我一起出差。”
那家公司名叫天鷹,姜星從未聽說過。原本她所期待的代理商是連自己父母都耳熟能詳的知名游戲公司,是那些在行業內呼風喚雨的巨頭。然而現實給了她一記沉重的耳光,大代理商們全都委婉拒絕,最終愿意有進一步合作的都是些從未聽過名字的小代理商。
在前往申城的高鐵上,王禹說:“別擺出這副臉色,現在有人要已經不錯了。你當初不想考清北嗎,考不上只能怪你自己。”王禹一開始就沒有抱能被巨頭看上的希望,什么檔次的研發團隊能出什么檔次的產品、能配什么檔次的代理商,他心里比誰都清楚。為了讓出身大廠的姜星看清現實,他還算了筆賬,按照業內通常的規則,研發和代理商的流水分成是二八開,晨星想要勉強生存下去,月流水必須達到兩百萬。“好好努力吧。”他說。
姜星的前公司“牛廠”的游戲都是自研發自運營,她聽說過業內的二八開分成,但想當然的認為研發商拿八代理商拿二。可當兩百萬的價格從王禹口中說出,她是驚了又驚。一來對比當下晨星員工的數量倒推成本,研發商晨星拿的才是二;二來《代號:幻獸》達到兩百萬的月流水在王禹心中似乎都是有困難的。
她說:“兩百萬很難做嗎?”此刻的她只記得這個數據在前公司“牛廠”可以算是恥辱,卻也忘了“牛廠”許多項目都死在了上線前,包括她曾經參與過的項目;只記得王禹曾經的成績,卻忘了一個成熟的研發團隊和一個曾經差點解散的失敗團隊截然不同。
王禹呵呵兩聲:“不然你以為呢?游戲市場就是贏家通吃,90%的項目做不到上線,99%都不能盈利,99.9%都達不到小康。而且很多時候賺不賺錢也由不得我們,同樣一款游戲你要是能被‘鴨廠’看上就是千萬流水打底,被另一家小代理商看上連百萬都未必保得住。雖說‘鴨廠’的分成比例夸張到一九開,但要真能相中我們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它不是說我們有版權問題嗎?”姜星嘀咕,“還好意思看不起我們,它自己不也這么發家的。”
“那能一樣嗎?人家現在做大了,要臉的啊。”
又經歷了一小時的出租車,姜星和王禹來到天鷹所在的園區大門處,接待他們的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女性,彎月眉桃花眼小翹鼻很是漂亮,卻留了一頭中老年阿姨款的卷毛短發,穿了一套休閑款中性運動裝。
“王總您好,我是天鷹的商務經理,丘秋。”擔心他人誤解這是個昵稱,她解釋道,“丘處機的‘丘’加秋天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