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典老師第一次走進教室時，發(fā)梢還沾著秋雨。她把課本往講臺上輕輕一放，粉筆灰撲簌簌落在米色針織衫上，“同學們好，從今天起，我?guī)銈兇┰焦沤瘛！扒芭拍猩锊蛔⌒Τ雎暎遗吭谧郎戏藗€白眼，心想美術生能講出什么名堂。

但當她展開泛黃的《清明上河圖》投影，指尖沿著汴河商船緩緩移動時，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你們看，這個撐船的艄公為什么弓著背？“她突然提問，目光掃過睡眼惺忪的我，“這位后排的同學，你來猜猜？“

我慌忙坐直，余光瞥見張梅正抿著嘴偷笑。“因為...因為水流急？“我硬著頭皮回答。童典老師眼睛亮起來，“不完全對。北宋汴河采用'穿城引水'工程，水流平穩(wěn)，但商船滿載貨物，艄公需要壓低重心保持平衡。這就是歷史細節(jié)里藏著的智慧。“

那天放學后，我鬼使神差地留在教室。童典老師正在整理教案，發(fā)尾扎著的淡藍色蝴蝶結隨著動作輕輕搖晃。“你對歷史感興趣？“她突然問。我支吾著說只是好奇，她卻從包里掏出本《東京夢華錄》，“周末來圖書館，我給你看好玩的。“

圖書館的玻璃窗結著薄霧，童典老師攤開的古籍里夾著干枯的銀杏葉。她指著“瓦舍勾欄“的記載，突然模仿起宋代說書人的腔調(diào)，逗得我前仰后合。臨走時，她往我書包塞了袋桂花糕，“下周歷史課，我要聽你講'澶淵之盟'。“

與此同時，我發(fā)現(xiàn)張梅開始頻繁出入圖書館。她總是坐在角落，抱著歷史課本寫寫畫畫，偶爾抬頭偷瞄我們這邊。有次童典老師讓我?guī)兔φ碣Y料，轉(zhuǎn)身時，我聽見張梅小聲嘀咕：“明明是花瓶，還裝得這么厲害。“

這話像根刺扎進心里。我鬼使神差地反駁：“你懂什么，她比那些照本宣科的老師強多了！“張梅猛地抬頭，眼眶突然紅了，抓起書包就跑。我站在原地發(fā)愣，直到童典老師輕輕拍我的肩：“去追她吧，有些話，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雨絲細密地落下來時，我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下找到了張梅。她抱著膝蓋坐在石階上，白色校服洇著深色水痕。“對不起...“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是針對童老師，只是...只是覺得你對她比對我熱情多了。“

我望著她被雨水打濕的睫毛，突然想起初一時幫她搬課桌的場景。原來從那時起，她倔強的背影就悄悄住進了心里。遠處傳來預備鈴，張梅起身時不小心踉蹌，我下意識伸手扶住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她耳尖泛起紅暈，像極了圖書館里那片干枯的銀杏葉。張梅慌亂地掙開我的手，低著頭轉(zhuǎn)身要走。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等等！“她的手腕纖細冰涼，在雨絲中微微顫抖。

“其實...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我結結巴巴地開口，心跳快得像擂鼓，“那次把你安排在最后一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張梅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我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從你轉(zhuǎn)來的那天起，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自信的樣子，和其他女生都不一樣。只是我太笨，不知道怎么和你相處...“

話沒說完，張梅突然轉(zhuǎn)身，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真的嗎？“她聲音很小，帶著一絲小心翼翼。我忙不迭地點頭，雨水順著發(fā)梢滴進脖子里，卻絲毫不覺得冷。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童典老師的聲音：“快上課啦！“我們倆這才驚覺已經(jīng)在雨里站了太久。張梅低頭輕笑，從書包里掏出面紙遞給我：“擦擦吧，都成落湯雞了。“

回到教室，我發(fā)現(xiàn)童典老師在我的課桌上放了把干毛巾，還附了張便簽：“下次記得帶傘哦！“我抬頭看向講臺，正好對上童老師促狹的笑容，她沖我眨了眨眼。

這天的歷史課，我史無前例地認真聽講。張梅也不時轉(zhuǎn)過頭來和我討論，她的筆記本上寫滿工整的筆記，還畫著可愛的小插畫。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給她的高馬尾鍍上一層金邊。

下課后，張梅猶豫了一下，把一個精致的筆記本放在我桌上：“這個送你，里面是我整理的'澶淵之盟'資料，還有一些有趣的歷史小故事。“她臉頰微紅，“其實童老師教得真的很好，我之前是太任性了...“

我翻開筆記本，扉頁上畫著一艘汴河商船，船頭站著個扎馬尾的女孩，正仰頭看著撐船的艄公。這一刻，我突然明白，歷史課本里的故事再精彩，也比不上眼前真實發(fā)生的青春。

這天上晚自習的我看到張濤被按在墻根時，我攥著書包帶的手都在發(fā)抖。職中那幾個染黃毛的家伙圍著他，為首的用匕首把他校服劃得稀爛，“敢跟老子搶女人？“張濤嘴角淌著血，卻還梗著脖子：“李雯說她根本不喜歡你！“

我悄悄摸出手機想報警，卻被眼尖的家伙一腳踢飛。“還敢叫人？“黃毛反手給了我一巴掌，“一起收拾！“拳頭雨點般砸下來時，我聽見張濤嘶吼著撞開兩人撲到我身上。混亂中有人踹中我的太陽穴，眼前頓時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光。

等我在醫(yī)務室醒來，張濤正叼著冰棍往我額頭敷冰袋。他左眼腫得只剩條縫，卻笑得沒心沒肺：“那群孫子落荒而逃時，連匕首都掉了。“他從懷里掏出把帶血的折疊刀，刀柄上還沾著黃毛的幾縷頭發(fā)。

班主任的教鞭抽在課桌上震得粉筆灰簌簌落：“你們兩個！打架斗毆還私藏管制刀具！“張濤把我往身后擋了擋，“刀是我撿的，他是來勸架的。“我看著他后頸滲血的傷口，突然想起他替我挨揍時后背繃成的弓形——和汴河上撐船的艄公一模一樣。

下晚自習的路上，張濤往我手里塞了罐冰鎮(zhèn)可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其實李雯是我鄰居，她被那家伙騷擾，我就是順手幫忙。“他踢開腳邊石子，“不過這次真得謝謝兄弟，要不是你...“

話音未落，巷口突然沖出七八個職中學生。黃毛舉著鋼管獰笑：“小雜種，以為跑得了？“張濤把我推進旁邊小賣部，轉(zhuǎn)身時校服下擺揚起，露出腰間纏著的鐵鏈——那是他昨天從工地順來的“武器“。

玻璃門被撞得哐當作響，我抄起貨架上的啤酒瓶沖出去。混戰(zhàn)中張濤的鐵鏈纏住鋼管，我看準時機把啤酒瓶狠狠砸向黃毛。刺鼻的酒液混著血漬濺在墻上，像極了童典老師講過的古戰(zhàn)場壁畫。

警車鳴笛聲由遠及近時，張濤癱坐在地上喘氣，手里還攥著半截斷裂的鐵鏈。他轉(zhuǎn)頭沖我笑，牙齒上沾著血絲：“下次打架，記得提前練練酒量——啤酒瓶砸人真他媽的震手。“

我們被帶進派出所時，暮色正濃。張濤媽媽哭著要打他，卻被他一把抱住：“媽，我就是看不慣那些欺負人的。“我望著他倔強的側臉，突然明白有些熱血從來不會冷卻，就像汴河的水，永遠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