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敲打著畫室的玻璃窗，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輕輕叩門。蘇念瓷蜷縮在畫架前，手中的馬克筆在紙上反復描摹著一只藍蝶的輪廓。筆尖已經有些分叉，藍色顏料在紙上暈染開又干涸，形成層層疊疊的紋理。

她停下筆，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畫展只剩三天了，這只作為主視覺的藍蝶卻始終達不到她想要的效果。畫室暖氣不足，她的指尖凍得發青，腕間的醫用手環隨著動作輕輕磕碰在桌面上，發出細微的“咔嗒“聲。

“念瓷！“

林小滿風風火火地沖進畫室，發梢還滴著雨水。她手里舉著一管新調的熒光紫色顏料，在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你看這個顏色！絕對適合畫蝴蝶的觸須！“林小滿興奮地把顏料管湊到蘇念瓷眼前，兩顆小虎牙在唇間若隱若現。

蘇念瓷剛要抬頭，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從胸腔炸開。她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里泛起鐵銹味。她下意識用手捂住嘴，感受到溫熱的液體從指縫滲出。

“念瓷？！“林小滿的聲音突然拔高。

蘇念瓷慌亂地抓起一旁的紙巾擦拭，鮮紅的血點在白色紙巾上暈染開來，像綻開的罌粟花。她急忙把紙巾團成一團塞進口袋，卻已經來不及了——林小滿的臉色變得煞白。

“你...你吐血了？“林小滿的聲音顫抖著。

“只是牙齦出血...“蘇念瓷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黑點越來越多，呼吸變得像在吞針，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她想站起來證明自己沒事，雙腿卻像灌了鉛。畫架被她碰倒，調色盤摔在地上，紫色顏料如潑墨般四濺。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

熟悉的雪松氣息包圍了她。是陸川。

再次醒來時，刺鼻的消毒水味告訴她這是在醫務室。點滴瓶里的藥液正緩慢地滴落，發出規律的“滴答“聲。蘇念瓷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左手被什么溫暖的東西包裹著。

“你醒了？“林小滿的聲音從床邊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

蘇念瓷轉頭，看到林小滿紅腫的眼睛和凌亂的馬尾辮。她的右手正緊緊握著蘇念瓷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人疼痛。

“我...我沒事。“蘇念瓷輕聲說，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沒事？“林小滿突然提高了音量，“你都吐血了還說沒事？“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還有這個！“

她舉起一個淡藍色的藥盒，那是從蘇念瓷書包里掉出來的。藥盒上貼著醫院的標簽，清楚地寫著蘇念瓷的名字和“β-地中海貧血“的診斷。

蘇念瓷的心臟猛地一縮。她最害怕的時刻還是來了——同情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對待，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

“為什么不告訴我們？“林小滿的聲音顫抖著，“我們不是朋友嗎？“

蘇念瓷望著天花板上的裂縫，想起無數個獨自吞咽藥片的夜晚，想起體育課時站在場邊看同學們奔跑的身影，想起自己偷偷練習微笑怕被人看出異樣的日子。

“我怕...“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怕你們用那種眼神看我...怕成為負擔...“

“笨蛋！“林小滿突然撲上來抱住她，眼淚蹭在她的病號服上，“你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嗎？你每次吃飯都要過水兩遍，體育課永遠見習，畫畫久了手就會發抖...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在等你親口告訴我！“

蘇念瓷愣住了。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偽裝如此拙劣，更沒想到林小滿一直在默默關注著她。

“喝點水。“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床尾傳來。陸川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手里端著一杯溫水。他的白衛衣上還沾著顏料漬，頭發因為淋雨而微微卷曲。與往常不同的是，那雙總是平靜如湖的眼睛此刻泛著明顯的紅血絲。

蘇念瓷接過水杯，兩人的指尖短暫相觸。陸川的手很涼，卻在微微發抖。

“謝謝。“她小聲說。

陸川沒有回應，只是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素描本，翻到其中一頁遞給她。那是一幅炭筆畫，畫中的少女低頭作畫，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雖然只是簡單的黑白線條，卻捕捉到了她專注時微微蹙起的眉頭和抿緊的唇角。

“這是...“

“上周畫的。“陸川的聲音很輕，“你畫畫時的樣子...很美。“

蘇念瓷的心臟漏跳了一拍，這次不是因為疾病。她小心地撫過畫紙，炭粉的顆粒感在指尖留下細微的觸感。

“知道我為什么總畫雨夜嗎？“陸川突然問。他走到窗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小時候父母經常不在家，我就一個人趴在窗邊看雨。那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像被雨困住的牢籠。“

他轉過身，目光直視蘇念瓷：“直到看到你的畫。你筆下的世界...有光。“

蘇念瓷的眼眶突然發熱。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畫能給人這樣的感受，更沒想到沉默寡言的陸川會向她敞開心扉。

林小滿吸了吸鼻子，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保溫杯：“紅棗枸杞茶，我奶奶的秘方！以后每天我都會給你帶。“她擰開蓋子，甜香的熱氣撲面而來，“還有，畫展的事情你別擔心了，我和陸川會幫你完成主視覺。“

“可是...“

“沒有可是！“林小滿叉著腰，故意板起臉，“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們的重點保護對象。敢不聽話，我就把你畫成表情包發到班級群里！“

蘇念瓷終于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病床的被單上，形成一塊溫暖的光斑。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畫，那只未完成的藍蝶似乎在陽光下振翅欲飛。或許生命就是這樣，有裂痕，有疼痛，但也有穿透陰霾的光芒，和愿意為你撐傘的人。

“謝謝你們。“蘇念瓷輕聲說，這次她沒有躲開林小滿的擁抱，也沒有避開陸川關切的目光。在這個深秋的午后，她第一次感到，即使帶著傷痕的生命，也值得被完整地看見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