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溫暖地涂抹在畫室的木地板上。蘇念瓷站在門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上的醫用手環，那里還殘留著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她深吸一口氣，松節油和鉛筆屑混合的熟悉氣味讓她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下來。

“同學，你是新來的嗎？“

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突然出現在蘇念瓷面前，鼻梁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鏡腿上纏著五顏六色的橡皮筋。她說話時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像只活潑的小松鼠。

“嗯，我是轉學生。“蘇念瓷輕聲回答，聲音軟糯得幾乎聽不見。她下意識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那里還沾著早上畫畫時留下的水彩顏料。

“我是林小滿！“女孩熱情地拉住蘇念瓷的手腕，正好碰到她的醫用手環。蘇念瓷像觸電般縮了一下，但林小滿似乎沒有注意到，繼續嘰嘰喳喳地說：“你的位置在那邊靠窗，不過那扇窗戶漏風，坐我旁邊吧！“

蘇念瓷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拉到了教室中央的一個空位。她局促地放下帆布包，里面裝著畫具和半瓶沒喝完的補鐵口服液。包帶滑落時，藥瓶“叮“的一聲滾到地上，她慌忙彎腰去撿，眼前突然一陣發黑。

“你沒事吧？“林小滿幫她撿起藥瓶，好奇地看了看標簽，“哇，你也在吃這個？我表姐貧血時醫生也開過這個。“

蘇念瓷勉強笑了笑，沒有解釋這不是普通的貧血藥。她接過藥瓶塞回包里，手指微微發抖。這時，教室門被推開，一陣涼風裹挾著桂花香涌進來。

一個穿白色衛衣的高個子男生走進來，懷里抱著一摞畫紙。他的頭發有些凌亂，幾縷劉海垂在眼前，遮住了部分視線。蘇念瓷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右手虎口處有一小塊顏料漬，像是長期畫畫留下的印記。

“那是陸川學長，“林小滿湊過來小聲說，“我們學校繪畫社的王牌，去年他的作品被市美術館收藏了。“

蘇念瓷看著陸川走到教室角落的位置，動作利落地支起畫架。他全程沒有抬頭看任何人，仿佛教室里只有他一個人存在。陽光從側面照過來，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他平時都不怎么說話，“林小滿繼續八卦，“但畫起畫來簡直像變了個人。上周素描課，他十分鐘就畫完了全開的人物速寫，老師都說可以直接當范本...“

蘇念瓷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陸川的動作。他正在調色，手腕轉動的弧度精準得像是在演奏某種樂器。顏料在調色盤上混合，變成一種奇妙的灰藍色，讓她想起家鄉雨季的天空。

“嘿，你在聽嗎？“林小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蘇念瓷回過神來，慌忙打開自己的畫具盒。她取出一支淡藍色的水彩筆，這是父親去年生日時送的進口畫筆，她一直舍不得用。

“天哪！這是溫莎牛頓的限量版吧？“林小滿突然驚叫起來，引得幾個同學回頭張望，“我在畫材店見過，一支要三百多！“

蘇念瓷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沒想到有人能認出這支筆。“是...是別人送的...“她小聲解釋，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林小滿還想說什么，老師許硯聲已經走進教室開始上課。今天的課題是靜物寫生，講臺上擺著一組陶罐和水果。蘇念瓷松了口氣，終于可以專心畫畫了。

她熟練地鋪好水彩紙，用鉛筆輕輕勾出輪廓。畫畫時，她總是能忘記一切煩惱，連手腕上的醫用手環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水彩在紙上暈染開來，她小心控制著水分，讓顏色自然過渡。陶罐的陰影處，她加了一點點鈷藍，這是她從一位畫家那里學來的小技巧。

不知過了多久，蘇念瓷感到一陣熟悉的眩暈。眼前開始出現黑點，耳邊的聲音變得遙遠。她下意識抓住桌沿，指甲深深掐進木頭里。藥...藥在包里...她模糊地想，但手臂已經使不上力氣。

“念瓷！“林小滿的驚呼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蘇念瓷感覺自己在往下墜，卻落入了一個帶著雪松氣息的懷抱。恍惚中，她看到一抹白色——是陸川的衛衣。他的心跳聲透過布料傳來，沉穩有力，與她虛弱的心跳形成鮮明對比。

再次醒來時，刺鼻的消毒水味告訴蘇念瓷她在醫務室。點滴瓶里的液體正緩慢地滴落，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床邊坐著人。

“你醒啦！“林小滿跳起來，眼鏡后的眼睛寫滿擔憂，“嚇死我了！醫生說你是低血糖加上過度疲勞，要多休息。“

蘇念瓷虛弱地點點頭，目光掃過房間，沒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她有些失落，但隨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人家憑什么要守著她？

“陸川學長去給你買吃的了，“林小滿像是讀懂了她的心思，神秘地眨眨眼，“他抱你過來的樣子可帥了，一路狂奔，連老師都看呆了。“

蘇念瓷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她這才注意到床頭柜上放著她的速寫本，旁邊是那支珍貴的淡藍色水彩筆。

“對了，你看這個！“林小滿興奮地翻開速寫本最后一頁。

那是一張炭筆速寫，畫中的少女戴著眼鏡，低頭專注地畫畫，陽光透過窗戶在她發梢灑下細碎的金光。雖然只是簡單的黑白線條，卻生動得仿佛能看見她睫毛的顫動。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L.C.“簽名。

“陸川畫的，“林小滿壓低聲音，像是分享一個十分重大秘密，“你暈倒后，他看了你的畫冊，然后就畫了這個。我從沒見過他主動畫什么人。“

蘇念瓷的心臟漏跳了一拍，這次不是因為疾病。她輕輕撫過畫紙，能感受到炭筆留下的細微凹凸。畫中的自己看起來那么專注、那么...健康，完全不像一個隨時可能暈倒的病人。

醫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陸川拎著一個塑料袋走進來。看到蘇念瓷醒了，他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默默把袋子放在床頭——里面是一盒溫熱的牛奶和幾個小面包。

“謝謝...“蘇念瓷小聲說，不敢抬頭看他。

陸川沒有回應，只是指了指她手中的速寫本，又指了指窗外的銀杏樹，做了個畫畫的手勢。

“他說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可以一起去寫生。“林小滿翻譯道，雖然陸川根本沒發出聲音。

蘇念瓷驚訝地抬頭，正好對上陸川的眼睛。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全貌——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他微微點頭，嘴角揚起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

窗外，銀杏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像在演奏一首無聲的歌。蘇念瓷握緊那支淡藍色畫筆，突然覺得手腕上的醫用手環不再那么沉重。也許，在這個陌生的校園里，她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