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錦春拿著電報走出郵電局的時候,天都擦黑了。北方的冬天黑得早,她顧不上許多,向同事借了自行車,向鎮(zhèn)外騎去。
邊防站的位置她是熟悉的,父親在這條郵線上跑了近二十年。自從有了邊防站,父親跑的就是這條郵路。她小的時候,父親無數(shù)次地為她描述過邊防站的地形,什么時候過河,走到哪翻山,她的腦子里很早就有了去往邊防站的地圖。而黎京生的出現(xiàn),更使這張圖變得活靈活現(xiàn)。黎京生每次來或回去時,她都會在腦子里算記著他們走到了什么地方,仿佛只有這樣,黎京生才能永久地裝在她的心里。
此時的徐錦春滿腦子里想的都是電報上的那幾個字:家里出事速回。家里能有什么事?又可能發(fā)生什么?但如果是小事,家里就不會發(fā)這份電報。黎京生的事就是她的家,她沒有理由不把這份電報在第一時間送到黎京生的手中。
天很快就徹底黑了。自行車騎到山腳下就無法前行了,徐錦春把自行車鎖在一棵樹下。接下來的路她只能用一雙腳去丈量了。
雪積得很厚,積雪中有一條被馬蹄趟出來的路,她順著這些蹄印走下去。她知道這是黎京生和郵遞員的馬走出的一條小路。她沿著走下去,心里竟然充滿了一種感動。想著黎京生上山下山都走在這條路上,而她此時也走在這里,她不能不被感動。
邊防站處于前不著村后不靠店的山上,她下次在夜路上,放眼望去,周圍沒有一線燈火。月亮還沒有出來,周邊黑漆漆的一片,偶爾有一些大自然的聲響細碎、真實地傳遞過來,要是在以前,她無論如何不會有勇氣走這樣的夜路,而今天她卻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電報送到。
剛開始,她爬山覺得還有股子力氣,翻過一座山后,再去爬另外一座山時,體力便明顯不支了。畢竟黎京生他們來來去去騎的是馬,而自己靠的就是一雙腳。
她跌倒了,又爬起來,喉嚨里干得像著了團火,她抓起身旁的雪塞進嘴里,冰冷之后,嘴里就有了一股土腥氣。她終于又登上了一座山峰,往山下奔時,腳一軟就栽倒了,失去重心的身體沒頭沒腦地向山下滾去。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掙扎了,一切只能是順其自然。
一直滾到溝底,她趔趄著爬起來,才感到渾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她伸出手,摸了一下懷里的電報,就又奮力地向另外一座山坡爬去。她知道,翻過這座山坡,下一座山就是邊防站了。
此時的她真的沒有力氣了,摔傷的胳膊和腿每走一步都發(fā)出鉆心的疼痛。她一邊流淚,一邊呼喊著黎京生的名字,似乎這樣,她的身體就會生出一些氣力。她跌跌撞撞,連滾帶爬著,嗓子也被喊啞了。
在月亮從東方跳出來的時候,黑暗的大地被一片清輝籠罩下,她終于看見了邊防站,看見了站在門前哨位上的哨兵,她的眼淚不可遏止地滾落了下來。她啞著聲音喊了一聲:黎京生——
她看見哨兵向她這邊跑來。她再也站不住了,手扶著一棵樹,軟軟地裁倒了。
第二天,徐錦春是隨著黎京生一同下山的。兩個人騎了一匹馬,她坐在前面,他坐在后面。他用雙手死死地抱著她的身體。她的頭被摔破了,腿也受了傷,但她一點也沒有覺得疼,內(nèi)心卻充滿了愛的甜蜜。
昨天晚上,黎京生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幾乎驚呆了。當她從懷里取出那份電報,遞到黎京生手里時,黎京生只看了一眼電報,便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把她抱在了懷里。他濕著眼睛,哽著聲音說:錦春,你不該為我受這么大罪啊。
她喃喃著:你家出事了。
說到這兒,她勉強地沖他咧了一下嘴。在那一瞬間,她很有一種成就感。
騎在馬上的黎京生忽然附在她耳邊說道:錦春,你是個好姑娘,等我回來,就娶你。
她在心里笑了。有黎京生這句話,一切都足夠了。
黎京生在把她送到鎮(zhèn)子后,就坐汽車去了守備區(qū)。他必須在那里請了假,才能坐火車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