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遞煙的手凝滯在空中。
因為老芬利甚至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冷著一張臉,只在乎他的收音機。寬大的手掌用力拍在收音機上,古老而有效的維修方式奏效,沙沙聲消失,瓦格納的《齊格弗里德》繼續(xù)演繹。
“……”
西弗顯然也不擅長交際,就此陷入沉默。
仔細回想起來,出生到現(xiàn)在,西弗還沒做過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
基因里根本就沒舔狗這種屬性。
索性,西弗也不說話,徑直將煙卷放在收音機旁邊。而西弗根本沒有覺察到,此時酒館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看向這邊,然后在溫暖的酒館中忽然感覺到一絲沒來由的寒冷。
……這大塊頭真的勇好吧。
克萊爾和機動隊的酒客心里不約而同的想,能確定的就是這家伙根本沒見過芬利抽瘋的模樣。還他媽散煙……看起來像是東方人的習俗提前給自己上香……
芬利蹙了下眉,瞥了西弗一眼,目光中閃過不耐煩,揮手將煙卷掃到了地上。
“操……”
西弗差點就忍不住發(fā)飆了。
但這是為了米西米,跟為了梅麗莎和海莉干掉伯爵時不一樣。秩序尚未崩塌時,暴力只會讓事情往壞的方向發(fā)展。
西弗想了想,剛好他身上帶著一塊本森牌懷表,價值20索林左右,價值不菲。多普頓公墓的夜晚之后,找埃德加匯報時,埃德加給了他一塊協(xié)會的懷表。
本著實用主義至上的精神,西弗認為無需再多一塊懷表看時間。反正這塊懷表也是去年他揍了一個調(diào)戲少女的紈绔貴族子弟后奪來的,想著賣掉捐贈給教會去扶助貧窮家庭,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如若能作為禮品說動芬利幫忙,也算是物有所值。
啪嗒……
西弗拿出懷表,推著送到收音機邊。酒館中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熟悉芬利的人都已看出那老頭眼中愈發(fā)濃郁的不耐煩,就像是關押二十年的囚犯面對一個祼體美女時那樣,芬利處于隨時會爆發(fā)的邊緣。
“老板,本森牌的,走時很準。”
“保證不會讓你錯過歌劇演……”
最后一個“出”字沒來得及說出口。
只聽“轟”的巨響,攜帶著巨大力量的拳頭轟擊在西弗的胸口上,整個人倒飛出去,砸倒了一排桌椅,又在條木地板上摩擦出去數(shù)米,才撞擊在墻面上停下來。
酒館中所有人都傻住了,大氣都不敢喘,縮到了角落里。
芬利冷著眼,像捏碎雞蛋那般將本森牌懷表捏成粉碎……極致的粉碎。那些零件都像是被鍛壓機沖壓過一般塑縮在一起,金屬表面滾燙。
芬利將手中成為一坨的金屬隨手丟棄,拿起不知何時又沙沙響的收音機,大步跨出吧臺走到西弗跟前。西弗癱在地上只感覺胸口粉碎般的疼痛,連呼吸都無法做到,捂著脖子干咳著,嘴角溢出鮮血。
但強悍的復原能力讓他迅速恢復,他起身想要將芬利干倒在地。芬利一只腳隨即踩住他的腹部,巨大的力量讓西弗瞬間又砸回地面,根本無從掙扎。
“首先……你不該打擾我。”
“其次,你應該付出代價,因為你那塊破表……”
“弄壞了我的收音機。”
“你懂得,電子元件間的互相串擾。”
仿佛是不習慣與人進行長對話,芬利說一句就要停歇一下,一板一眼說著對西弗動手的原因。
原來西弗沒注意到當他將懷表推送到收音機旁邊時,收音機也恰好再次發(fā)生了故障。
“操……”
“懷表是他媽……機械元件!”
西弗被踩著,奮力吐出這些話,簡直是他媽不吐不快。
酒館的酒客聽到芬利說的,也全他媽懵了。
……這是何等究極的老古董以奇特的思維獨斷著一切。
而最危險的地方在于,獨斷的芬利還掌握著最強大的……暴力。
希爾見到西弗被揍吐血的剎那,整個人進入絕對的冰冷與憤怒,只是因為米西米在身旁的原因,躊躇了一瞬,要握著剪刀干掉芬利的時候,就被小跑過來的克萊爾給拽住了。
克萊爾并非是擔憂芬利,而是不想讓希爾也受傷。上次發(fā)生類似事件的時候,是在幾年前,芬利暴揍了一個聲音尖細又吵鬧的酒客,說他發(fā)出的次聲波將收音機電子元件損壞了。那個酒客是個頗有能力的靈性者,已經(jīng)突破了5的桎梏,還有幾個同樣強大的同伴。
可那場斗毆的結果是聲音尖細的靈性者和同伴全都被揍成了多處骨折、內(nèi)臟破碎。
克萊爾抵死拉住希爾,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同時她迫切希望今夜埃德加會恰好過來喝一杯,作為奧蘭登作戰(zhàn)部部長,埃德加是眼下唯一能阻止芬利的人。
西弗并不打算就這樣被當狗屎一樣踩著,感官上的刺激根本對他毫無阻礙。他頂著被踩踏的劇痛使勁起身,任由芬利的皮靴塌陷、穿透進他的胸口……芬利驚訝了一瞬,重新獲得自由度的西弗蓄力一拳打在芬利的肚子上。
然而,芬利根本就不動彈,這一拳像是擊打在礦山上一樣。西弗愣了下,因為他清楚知道芬利根本沒有動用任何靈性力量,給他的感覺卻像是突破到極高桎梏的埃德加……甚至這種令人無法看透的力量要更讓人感到震撼。
西弗展現(xiàn)出的不死之力,也讓酒館中的人震撼了……他媽的人肉沙包簡直是!
而在見到西弗的力量后,芬利出手間明顯失去了顧忌,抓住西弗的拳頭,手掌一捏,就成了一灘破碎骨肉。
“很不錯的能力。”
“不至于讓我意猶未盡。”
芬利沉聲說著,拍了拍收音機,似乎是徹底壞了,傳統(tǒng)方法完全失去作用。芬利的目光更加陰沉,暴烈的力量緩緩積蓄。
就在這時。
似乎是克萊爾的祈禱起了作用。
酒館門外傳來一陣能量波動,有人通過電話亭進入了酒館。隨即埃德加推門大步走進來。
只見他渾身都被暴雨澆透,打成一綹的頭發(fā)啪嗒啪嗒往下滴水,沿路走來淌得條木地板都是水跡,完全就是落湯雞。
但他顧不上這些,臉上帶著凝重,十萬火急地說道:“市政廳發(fā)生了恐怖襲擊,機動隊和作戰(zhàn)部所屬立刻行動!”
“……”
過于緊急的緣故,埃德加說完后才意識到酒館中發(fā)生了什么,芬利又暴走了,將西弗摁在地上蹂躪。
埃德加甚至沒有時間詢問原因,徑直走過去要拉開芬利。
就在十分鐘前,大量擁有特殊能力的不死怪物包圍了市政廳。負責保衛(wèi)市政廳的警察部隊已經(jīng)全滅,陸軍部下屬的憲兵部隊正在往市政廳所在的中心區(qū)希斯頓聚集,更多的步兵部隊也正在緊急進軍。
埃德加在趕來這里的路上,已經(jīng)順手干掉了幾個在戰(zhàn)斗中游蕩到中心區(qū)外的不死怪物。那些渾身布滿縫線仿佛尸體的怪物,不僅具有強大力量,生命力也相當頑強,只有將大腦粉碎才能殺死。
這是一場規(guī)模恐怖至極的襲擊,埃德加必須調(diào)遣城區(qū)內(nèi)所有屬于守夜人的力量,將襲擊限制在中心區(qū)內(nèi)。
并且,出于對現(xiàn)實世界的保護,為了不讓這場利用神秘力量的襲擊,對常人的理念造成沖擊,從而導致紅死癥迅速蔓延。他必須在陸軍部大量軍隊抵達之前,將襲擊平定,殺死所有怪物和幕后操縱者。
伊梅拉已經(jīng)在令所有負責聯(lián)絡的靈使,聯(lián)系目前正在城區(qū)中的作戰(zhàn)部成員。同時,機動隊也傾巢而出,利用槍械進行阻擊。
隸屬于煉金原理部的那些高傲的煉金術士們,也同一時間得到了來自遠方的協(xié)會會長的命令,全力配合埃德加,職責是利用煉成陣阻止不死怪物游蕩出中心區(qū),必要情況下……可動用賢者之石。那以精神與血肉煉制而成的蘊含有磅礴能量的禁忌之物。
而協(xié)會一直培養(yǎng)在權力階級中的數(shù)位實權議員,也在睡夢中同一時刻收到了來自會長的問候,但這次不再是利益,而是那些始終沒有動用過的把柄……在危急時刻,能最速驅(qū)使人的永遠只有威脅。
按照預計,那些議員會假傳調(diào)令,拖延聚集而來的步兵部隊最長半小時。這半個小時中,埃德加必須擺平一切,來避免那些不死怪物對現(xiàn)實世界造成巨大沖擊……各種層面上的沖擊。
根據(jù)占星結果,此次事件的星座象征為[烏鴉座]。
象征著“變化與轉(zhuǎn)變”、“黑色的意外”、“死者的信使”……
伊梅拉據(jù)此將今夜的行動命名為“烏鴉行動”。
烏鴉行動迫在眉睫,埃德加需要西弗的力量。
只是,當他走過去要拉開芬利時,芬利冷冷回望一眼,重重將埃德加推飛出去。
砰——!
身體撞擊木桌的聲響如同雷霆,轟擊在酒館所有人腦海中。事情真的要大條了,根本沒有人敢吱聲。
世事的變化就是如此奇妙,埃德加打死都不會想到,僅僅是幾天時間,就要為當初同樣這么把他摔在桌椅堆里的家伙出頭,對手還是協(xié)會最難對付的成員……前任作戰(zhàn)部王牌專員、赤金守夜人芬利·博阿爾內(nèi)。
尤其是在芬利年歲漸長后,根本聽不進去道理,別說烏鴉行動了,就算跟他說帝國覆滅在即,他也會只顧著自己。
而這場內(nèi)戰(zhàn)若就此展開,會耗費相當多的時間,不僅酒館會毀于一旦,烏鴉行動也會就此覆滅。埃德加完全可以拋下西弗,畢竟相比起西弗,他本人能夠自由行動,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出于那崇高的道德底線,他沒法將西弗丟在這里不管。如果烏鴉行動的達成要以西弗為代價,那么也就并沒有挽救什么,只是交換為讓另一種精神在此夜消失。
克萊爾已經(jīng)做好了帶著希爾、米西米跑路的打算,機動隊成員也操起槍械,寧愿外出去跟那些還沒見過的恐襲分子肉搏,也不愿待在這里成為炮灰。
忽然眾人聽到一陣歌聲,由開始很小聲的輕哼,逐漸變得清亮。
那銀鈴般的清脆聲音,唱的竟是歌劇《齊格弗里德》的選段,屠龍英雄齊格飛殺龍的唱段:
“大蛇,你守護著寶藏,卻不知恐懼為何……”
“我將終結你的統(tǒng)治,奪取屬于我的東西……”
“你的血濺在我身上,讓我獲得神奇力量……”
“我聽懂了鳥兒的語言,它們將為我指引方向……”
所有人都看向緩緩歌唱的米西米,米西米低著頭,緊緊攥著小手,憋紅著臉使勁歌唱。本該是恢宏磅礴的屠龍唱段,被她這么一個小女孩唱出來,雖然很賣力的想要唱出氣勢了,但卻依舊帶著無法抹去的婉轉(zhuǎn)……倒像是齊格飛在與巨龍法夫納玩鬧一般。
芬利低頭盯著唱歌的小不點,凝了凝眉,只有他注意到這個小女孩唱的片段接續(xù)了收音機徹底損壞前正播放到的唱段。
酒館中安靜下來,只剩下米西米賣力的歌唱。
唱著唱著,米西米紅著臉低了低頭,輕聲說道:“我……我就記得這些了,以前偷偷在歌劇院避雨時候聽到過的。”
她循著適才巨響傳來的方向,提高聲音說道:“請、請不要責怪西弗先生,都是我的不好……我以后可以給您當收音機,唱您喜歡的歌劇。”
埃德加暫停了動手,關注著芬利和米西米。一個孩子敢阻止芬利他是第一次見到,無從知曉芬利會作何反應,萬一對孩子都動手的話,埃德加必須全力對芬利進行壓制。
“……”
芬利沉默著,那些隱匿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仿佛咬鉤的魚,帶著疼痛浮出水面。
“你以后,就在吧臺收銀。”
芬利沉聲說著,轉(zhuǎn)向西弗,俯身將收音機放在西弗的胸口上:“至于你,明天夜晚之前,把收音機修好。”
芬利不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上了閣樓。
西弗將收音機甩到一旁,從地上爬起來。待得傷勢恢復后,他走到收音機前,第一件事就是要他媽的把收音機給砸了……可抬腳到一半的時候,卻停住了,總覺得拿一個不會動的收音機撒氣,不是男人該有的行為。
而且,他忽然想到那個老頭不知抽什么風,但也算是同意了留下米西米。為了避免米西米被穿小鞋,他似乎也該暫時忍下這口氣。
“西弗,這件事回頭解決。”
“現(xiàn)在跟我前往希斯頓……”
“這次是,真正的硬仗!”
埃德加用力按住西弗的肩膀,從未有如此嚴肅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