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厚重的鑄鐵大門上纏繞著藤蔓,兩側是修剪整齊的灌木綠籬,葉片上甲殼黑紅的瓢蟲啃食著脈絡,靜謐的郊外夜晚仿佛就只剩下此等雜音,烏鴉也寂靜的立于暗影之中。
摘種的橡樹和楓樹排列交錯成一條天然拱廊,月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光影。拱廊盡頭迎面是一座精美的噴泉,中央一尊手持水罐的女神雕塑,水池邊花卉環繞。而在噴泉水池之后,一條鵝卵石小徑直抵這座莊園的主建筑,一幢由斑駁花崗巖修砌而成的古堡,外墻爬蜒著繁茂的藤蔓植物,紫色牽牛花垂落,映照在夜幕中剪影古雅。
這本該是一座生機盎然的美麗莊園,但一切都疏于打理。那條天然拱廊已然枝葉枯黃,枯脆的樹葉散落一地,肆意生長的根須垂落地面,女神手持的水罐中也早已沒有流水,池水死寂漂浮著成片的浮游植物,水池邊種植的花卉衰敗凋零。
古堡表面那些藤蔓植物也早已失去裝飾作用,爬滿了整片外墻,根須生長進縫隙中。而在莊園后方的那片廣闊田野和牧場,也毫無農作物和牛羊可言,一片死寂,烏鴉橫飛遮蔽了月光,枯萎的枝杈到處蔓延,烏云濃厚的像是壓下來……壓在那成片綿延出去的墓碑上。
顯然,這處莊園的存在只有兩種可能……無人居住……或者居住在此的是……死人。
轟隆——!
純白的烈光貫穿夜空,雷霆震怒。
很快月光被完全遮蔽,大地上風暴開始肆虐。莊園中枯枝、落葉橫飛在空中,垂落在古堡外墻的牽牛花急遽抖動起來。
維克托停住馬車,在莊園大門外下車。雨絲落下,迅速變得密集。維克托在風中扶了扶禮帽,并不打傘,瞳孔中雷光旋轉,仿佛上帝高舉權杖于烏云深處,即將對僭越者降下懲罰的巨雷。
跟隨維克托而來的王后,撐開了那柄梭結蕾絲的傘,舉在維克托的頭頂。
鐵藝大門打開,兩人并肩走進莊園中,踩踏過枯枝發出細密的破碎聲。
維克托皺了皺眉,見到莊園的破敗,但他并非是在意居住于此的創造物沒有精心打理。只是,縱然是從成千上萬次的創造中遴選出的十六名“禁衛軍”,在某些方面,也依然缺乏精神。
高聳的天花板上到處結著蛛網,天花板下寬闊的大廳中,十六具落灰的“盔甲”以整齊的隊形坐于地上。偌大空間中只有黯淡的燭光照亮,一座接一座的燭臺上都是堆積的蠟油,根本無人清理,地毯上也都是灰塵,走廊兩側列出的油畫也被蛛網覆蓋,蛛網上沾結著昆蟲、蝙蝠的干枯尸體。
吱呀……
古堡大門被人推開,風雨隨之卷入廳堂,結著灰塵和蛛網的枝形吊燈搖晃著發出干澀聲響。
在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后,那十六具“盔甲”動了起來,抖落一片灰塵。禁衛軍已經在此守候很久了,由于缺乏精神的緣故,他們唯一的意志就是服從命令,如同攻堅的器械,除了操練與征戰外,其余時間都貯藏在暗影之中。
直到……使用的時刻到來。
懸停在角落中的蜘蛛全都縮回了陰影中,十六個禁衛軍握著長矛、戰斧、鐵劍、弓箭……緩緩站起,密布著縫線的灰寂臉龐一片僵硬和肅然,頭盔下的目光注視著迎面走來的維克托和王后,等待發號施令。
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具有著先天性的缺陷,維克托依然疼愛。
他掃望過十六個禁衛軍,揮手散了散漂浮的灰塵:“你們看起來在大廳中待了很久,需要補充一些能量么,我可以親自下廚。”
“父親……”
“我們有規律進食。”
其中一名禁衛軍隨手抓過角落蛛網上沾結的蝙蝠,是剛落網的獵物,還在掙扎著,他就這么塞進嘴里。咔吧的骨頭碎裂聲后,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
“……”
“或許你們可以嘗試下更美味的食物……”
“不這么原始的。”
維克托張了下眉,意識到隨著誕生的時間漸長,某種野獸的本能開始在禁衛軍的精神中占據上風。
就像是某個著名實驗,將幼年人類與幼年猩猩放在一起養育,一開始猩猩會展現出遠超人類的學習力,但在數個月之后,人類展現出的智慧將以橫跨維度的方式碾壓,而猩猩的發育就停留在了那些原始的本能階段。
就算是遴選出的禁衛軍,依舊與戰車、王后、國王……這些優秀的創造物相差甚遠。這讓維克托心中出現一抹悲哀。
他不想再去思忖這些事,如今國王的誕生,將預示著新時代的開始。他來到這里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帶領孩子們進入奧蘭登,完成西布倫交給他的任務,以此償還代價。
“露娜,呼喚出他們吧。”
維克托低聲對王后說著,禁衛軍的數量遠遠不夠,他還需要更多的創造物。
王后點頭,抬手伸出一根纖長的手指,目光越過古堡穹頂的彩繪花窗,眺望夜空,輕巧得撥動。
仿佛有神靈的手指撥動般,高空上的黑云竟裂開了一道深淵般的縫隙,銀白的月光再無阻擋的照耀下來,照亮了莊園后面那片寂靜的墳墓。來自王后的詔令,隨著月光蔓延,無法抗拒的精神傳達到那片大地下的……無數尸體之中。
撲哧……撲哧……
撲哧撲哧……撲哧撲哧……
一開始是零星的破土聲,到后面變得越來越密集。若是從高空俯瞰,能見到無數只沾滿泥土的干枯手臂從泥土里破出。
隨著泥土抖落,露出布滿縫線的尸體皮膚。那些手臂撐住地面,從棺木中爬出,重新回到這片大地上。
他們的喉嚨中發出仿佛野獸般的低吼,灰寂的軀體表面同樣布滿縫線,精神在王后的力量下復蘇,生命力重新從體內蘇醒。
這些都是維克托在過去成千上萬次實驗中的失敗品,作為創造物僅僅只擁有著類似野獸的本能,卻達不到維克托對生命的追求。
于是在被創造出來后,就被維克托埋葬進了墳墓當中,畢竟也是自己的孩子,必須有一個體面的結局。
本來這次西布倫交付給他的任務,不想動用這些已經安息的創造物。但守夜人協會是個龐然大物,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更別說制造混亂。
何況……維克托知道西布倫是個怎樣的暴徒、偏執狂,慣于對任何事物進行絕對的衡量。所以,當西布倫找上他的那一刻,就意味著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被計算其中,墳墓中那些安息的創造物,也早就成為了任務的棋子。
維克托并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們被作為棋子,哪怕是一些只擁有本能的野獸……只是也無從反抗安息日結社,這個更為瘋狂的,龐然大物。
破土而出的創造物數量有將近三百,本來埋葬在這里的創造物有近千的數量,只是在長期的埋葬中,難免會出現有創造物靈性消逝、無從復蘇的情況。這般數量倒也在維克托的預料之中。
此時。
復蘇的創造物軍團迷茫的踱步在月光和雨水中,其中有的創造物開始狂亂,爆發出獨有的力量進攻身旁的創造物。而被進攻的創造物有的由于弱小被當場撕碎,有的則同樣爆發出特異的力量,化為一陣暗影消失,隨即又出現在數米開外。
……這些創造物雖然是只擁有本能的失敗品,但“失敗”只是對于生命這一概念而言。作為維克托精心制作的創造物,充沛的靈性讓每個創造物都比普通人要更加強大。
尤其這些徘徊在墳墓中的創造物,是在經歷過漫長時間消蝕,所精神尚存的。幾乎都擁有著特異能力。
維克托、王后,和十六名禁衛軍來到了墳墓前。王后纖手撥動,雨幕中的月光隨之更為皎潔,那些被月光照耀到的創造物們,也隨即安靜下來。
王后的能力是以精神控制月光,也能將精神寄宿在月光中,對墳墓中的創造物們進行大范圍的控制。而能以精神來控制這些創造物的,也只有精神同源的王后、騎士、禁衛軍……這些更優良的創造物。
墳墓中的創造物安靜下來后,在禁衛軍的指引下,列成整齊的陣列。
維克托從王后的傘下走出,仰望著夜空中依舊在滾動的雷電,雨水打在他的臉上。
他帶著某種擔憂和懇切,掃望過雨幕中所有的創造物,沉聲說道:“那么,盡快結束這場無意義的戰爭吧。”他抓住風中一枚破碎的玫瑰,沉吟著俯身放在泥濘的地面上,有如哀悼。
……
作為島國的英格克斯,四周被海洋環繞,來自海洋的西風一年四季都在帶來大量水汽,風雨交加是日常。
隸屬于守夜人協會的萊茵酒館中,燈火明亮,吧臺后的老頭芬利正在聽著收音機,只不過收音機時不時發出沙沙電流聲,卻沒人想去觸霉頭靠近老頭。
女侍者克萊爾依舊是老樣子,綁著馬尾和頭巾,給酒客們端菜送酒。酒館中那些機動隊的成員們圍聚在角落中喝酒談笑,邀約克萊爾一起出去約會。
但對于西弗、希爾二人……這些機動隊成員卻是敬而遠之,連目光都很少投遞過來。
這倒不是由于歷經紅死癥事件所存活下來的應激障礙,實際能被入選為機動隊的成員,早就測試過已對紅死癥脫敏,不再感到恐懼。
只是,西弗是個沒多少素質的人,還他媽是個猛男。
希爾更不用說了,老資歷的人都知道這女孩是會背后捅人刀子的精神病,物理意義上的,根本沒人敢靠近。
這會兒。
西弗邊抽煙邊喝酒,希爾在給米西米介紹桌上的酒菜,米西米臉頰泛著紅潤,那張秀氣的小嘴竟是吃出了狼吞虎咽的感覺,對于流浪孩子來說這桌菜簡直是上帝給母親過節,神他媽好。
同時米西米也沒忘記她唯一的朋友邦西,雖然邦西依舊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但米西米也一直在將食物送到懷中,讓邦西從領口中探出腦袋啄食。
他們白天在伊靈公地逛了一整天,晚上到萊茵酒館,除了吃飯,也是為了正事。
如今在一天的接觸過后,米西米已然對西弗和希爾產生信任,希爾更是說好了要讓米西米住進她的公寓中。
只是,米西米才十二歲,這個年紀需要待的不是街頭,而是學校。
但考慮到她才有了歸屬,常年流浪而自卑、怯弱的孩子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適應,才適合進入學校……更何況她是一個殘疾孩子。
所以,希爾想著能讓老芬利收留米西米在這里做些輕松的工作,收錢結賬什么的,多接觸接觸人,培養自信,而在守夜人自己的地界希爾也能放心。
此時。
米西米看起來已經吃飽了,常年餓肚子的緣故,她的食量遠遠不匹配嬌小的身體,白天已經吃了很多零食,晚上卻依舊能吃。
說起來也是米西米貪吃的緣故,希爾下午才錯過了植物園的展覽,沒能見到心心念念的尸香魔芋,聽說是瀕臨滅絕的珍品,從熱帶雨林移摘來的,比人命都值錢。
好在還沒到尸香魔芋的開花期,皇家植物園的研究員預計平均7~10年才開放一次的尸香魔芋會在這一兩年綻放,希爾還有在有生之年見證奇觀的機會。
見到米西米吃飽喝足,希爾準備提起工作的事。
只是她知道芬利是個難搞的老頭,想著請求克萊爾先探探口風,畢竟克萊爾是這里的老員工,難得一見的與芬利處得來。
但她剛想開口。
西弗叼著煙頭,徑直走到吧臺前,遞過去一根煙卷:“抽煙么老板。”
他幾年前初到水手酒館時,就是這么跟老比利攀關系的。
包括后來的[鐵三角]成員,長胡子約翰和煩人精皮爾斯,都是一根煙一瓶酒就勾肩搭背。
說起來比起萊茵酒館,西弗更懷念都是老朋友的水手酒館,雖說破是破了點,酒也是劣酒,但勝在習慣。
要不是為了米西米的事,他今晚鐵定會去水手酒館喝酒,反正他也有足夠的工資賠償了,不怕老比利嘮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