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敗花開
- 眠眠無別離
- 眠眠無別
- 1753字
- 2025-04-22 14:22:14
**2009年7月24日暴雨**
監(jiān)護儀尖銳的警報聲刺破產房凝固的空氣。許南星身下的血漬浸透了無菌單,像極了那年落在婚紗上的藍花楹。她渙散的瞳孔映著無影燈,指尖還死死扣著宋延禮的手腕:“剖...剖出來...把我的肝...”
“患者凝血功能崩潰!”主刀醫(yī)生手套上全是血,“宋先生,保大保小?”
宋延禮跪在手術臺前,額頭抵著妻子發(fā)青的手背。三十小時前南星還在給藍花楹澆水,妊娠水腫的腳踝腫得像透明的水晶糕。她說等孩子會走路了,要帶他去圖書館看他們初遇的第三排書架。
“保大。”他喉嚨里滾出血腥味,“求你們...”
許南星突然掙扎著弓起身,監(jiān)測儀亂成暴風雪。她染血的牙齒咬住氧氣面罩,從胸腔里擠出嘶吼:“宋延禮!你答應過我!”沾滿血污的手抓向自己鼓脹的肚皮,“他在踢我...我們的眠書在哭...”
麻醉師舉著鎮(zhèn)靜劑的手依然保持鎮(zhèn)定,但是眼睫已經滴落汗珠。宋延禮看著南星身下漫開的血泊,想起領證那天她偷穿他的白襯衫,衣擺下兩條伶仃的腿晃啊晃的。她說要活成他書頁里永不褪色的蝴蝶標本,如今卻要變成手術盤里的一團血肉。
產房那日暴雨傾盆,新生兒啼哭震開烏云,新出的陽光倒映在胎記上的花瓣仿佛母親最后的凝視。
**2009年8月10日晴**
殯儀館冰棺的冷氣仿佛還凝在睫毛上。宋延禮抱著襁褓坐在香樟樹下,他掀開襁褓,懷里的嬰孩有雙和南星一模一樣的月牙眼,腿間卻帶著男女兩套生殖器——這是停藥的代價。在新生兒的腕間,一枚胎記正在晨光中流轉幽藍。
蟬鳴撕扯著七月的陽光。宋延禮握緊襁褓里的小腳,昨夜給孩子換尿布時,這雙腳突然蜷起腳趾,和南星被他撓癢時的反應一模一樣。樹影里飄來藍花楹的殘瓣,落在嬰兒稀疏的胎發(fā)上,他忽然想起南星化療掉光頭發(fā)那天,把一綹青絲塞進維生素瓶說:“以后給寶寶做胎毛筆。”
“先天性別畸形,需要盡快決定矯正手術方向。”遺傳科醫(yī)生遞來的診斷書滾燙,那些“嵌合體““基因缺陷“的鉛字在面前碎成齏粉,想要隨風飄到他的心里再撒上一把細鹽。
“不做手術。“他把臉埋進襁褓,咬破舌尖清醒下來,血腥味混著奶香,“等他長大自己選。“懷中的嬰孩忽然抓住他食指,胎記貼在他當年給南星戴婚戒的位置。兩年前化療室里的誓言在耳畔炸響:“等藍花楹再開,我就把戒指挪到無名指...“
**2014年12月3日晴**
五歲的小眠書踮腳夠到書架三層最里面的鐵盒時,毛衣袖口滑落露出用藍花楹組成的月亮——那是他問遍幼兒園小朋友后,自己用彩筆畫在手腕的“媽媽”。
鐵盒里躺著褪色的妊娠檢測條,底下壓著染血的產檢單。泛黃的便簽紙上是他熟悉的父親筆跡:“2008年10月20日,南星偷偷把抗排異藥換成葉酸的第112天,昨夜她吐了六次,卻笑得像偷到星星的孩子。”
玄關傳來鑰匙聲。宋眠書慌忙把妊娠條塞進褲兜,他記得上次問媽媽去哪了,父親把他泡在浴缸里洗了三遍澡,浴室霧氣中那個總說“爸爸在”的男人哭得像被捏碎心臟的困獸。
“爸爸,我今天學了新字。”他舉著畫本奔向門口,歪扭的“星”字旁邊畫著朵藍色小花,“老師說要給最珍貴的人看。”
宋延禮手里的藥袋跌落在地。阿普唑侖撒了一地白珍珠,這是他在孩子高燒說胡話喊媽媽后,心理醫(yī)生開的抗抑郁藥。他蹲下身想撿藥片,卻摸到兒子倉促間藏在鞋柜后的鐵盒。
“眠書。”他喉嚨發(fā)緊,“這個...”
“我知道媽媽在月亮上!”孩子突然撲進他懷里,毛衣上沾染上的藍花楹的顏料蹭了他滿手,“爸爸每次哭的時候,月亮都特別亮。”小手笨拙地擦他眼角,留下一片淺藍,“爸爸,我不疼的,真的,同學們說我是怪物也沒關系...”
宋延禮咬破了下唇。他抱起孩子走到飄窗前,春夜的藍花楹在月光下流轉著幽光。……南星就是在這里,把偷換的藥瓶藏進玩偶肚皮,哼著跑調的搖籃曲給根本不存在的胎寶寶聽。
“媽媽最喜歡藍色。”他握住兒子畫滿涂鴉的手,在玻璃上描摹星圖,“你出生那天下著太陽雨,是星星墜落人間的印記。媽媽也是爸爸的星星,不過她后來呀又回到天上去了……”
夜風掀起窗簾,宋眠書腕間的藍花楹在月光下像是泛起了熒光。兒童醫(yī)院的確診報告還鎖在抽屜最深處——先天性免疫缺陷,和南星一模一樣的基因序列正在孩子血管里倒計時。
宋延禮把臉埋進兒子溫熱的頸窩,南星臨終前的囈語混著藥片苦澀在舌尖化開:“把我的肝給他,腎給他,骨髓給他...”懷中小小的身軀隨呼吸輕輕起伏,像極了那年圖書館睡著的南星,睫毛上還沾著《小王子》的書頁碎屑。
窗外藍花楹簌簌落著花雨,有一朵輕輕貼在玻璃上,正好蓋住孩子剛畫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