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你就按常規的下啊,別搗亂。”老孟道。
“行行行。”老吳應付道。
二老就開始你一下我一下地擺了起來。
老吳:“老孟可以啊,學得倒挺快,亂下都下得有模有樣兒的。”
老吳:“嗯?這不對吧。”
老吳:“等會兒等會兒,是我考慮不周,悔一手。”
老吳:“嘿你別說,有點意思誒。”
老吳:“這手不算,我再想想。”
老吳:“不行,再往回倒倒。”
老吳:“我整明白了,咱倆重新來,這回肯定neng死你。”
老吳:“這幾個變化有點兒厲害。那個小伙兒是算到了?”
老吳:“不對勁兒,咱們再拆拆前面這幾手。”
老吳換著法的出招,都被老孟學著李源遠的樣子,用些奇招怪式一一化解。
“別試了,沒用,說到底還是黑棋83手下晚了。”老孟又想了想,“可能也不是83手的問題……難道是更前面?”
老吳品了品老孟的話,搖了搖頭,“不是哪一手……是棋形,老孟,這小伙兒對棋形的理解和咱們不太一樣。”
老吳繼續說道,“我看這小子八成是自學的圍棋。看他下棋,不論是布局還是中盤,都特別扭,他總是下一些不咋地的棋形。”
啪——
老孟一拍腦袋,竟能發出比落子都清脆的聲音,“對,老吳,你說的可太對了!就是棋形不好看,但是局部仔細算算好像下的又沒錯。”
兩個人不約而同對著棋盤陷入了沉默,過了半晌,老吳才開口,“老孟,就算是自學,也要看書吧。”
“是。”
“書上也不能可不講棋形吧。”
“是。”
“你說他會不會是書都沒看過……自己琢磨出來的?”
“要是斗地主我信,這是圍棋,怎么可能。”老孟堅定地搖了搖頭,又抬頭望著老吳,“老吳,不管怎么說,這小伙子真滴闊以,介紹給我唄,我收個關門弟子。”
“你那個高徒不是關門弟子嗎?”
老孟一臉嫌棄,“高個錘子呦,一天天不曉得在哪燈兒晃,隨他去。”又接著說,“這個娃娃給我,拉到我道場去,十七歲之前給你定個九段。你這個介紹人,到時候也有面兒噻。”
“你就吹牛逼吧,還十七歲,你那八段高徒都二十多少歲了?況且……呵,這個娃去年十七歲。”
“都十八歲啦?”老孟像是受了打擊,“也對,這個比賽都是來整重本門票的,我咋個忘球了。”又嘆一口氣,“多好的苗子,練練直接定個四五段也說不定,可惜嘍……”
圍棋是殘酷的世界,如果十八歲了還沒有個專業四五段,只能說明天賦不足了。
老吳忽然嘩啦撥弄響了一把棋子,蓋過了老孟的聲音,“噓!青青聽到又要不開心了!人各有命,你當誰都像你這個棋癡?!”
老孟捂嘴,“要的要的。”又小聲說,“那咱們退而求其次,能不能約他下兩盤?”
“你個為老不尊的,還想著欺負人家小朋友。”老吳目光帶著點鄙夷。
“學術探討,也不論輸贏,怎么就成欺負了。”老孟不服。
老吳一笑道:“要真輸了,我看你的老臉往哪放。”
“老子九段又不像你是撿滴,怎么闊能輸給他……”
“我倒是有個主意,咱們再退而求其次,派個年紀差不多的代表,把招傳給她,讓她去下。”
“要的,讓我滴愛徒上。”
“你這老東西咋就這么喜歡以大欺小呢。”老吳目光里的鄙夷快裝不下了,“我意思是青青,她明天和這小伙打決賽。”
“哦哦,對對,好,那咱們得給青青好好準備一下。”
“青兒~姥爺給你看個好東西。”吳錦山朝門上畫著小熊的臥室喊道,很難想象叱咤風云的九段人物能發出這么肉麻的聲音。
……
清晨。
陽光帶著點溫熱照在身上,旋即被一陣夾著水汽的風吹到微涼。
若不是重生一遭,真的很難體驗到短短十幾年間,世界變化有多大。
李源遠走在街上。
人行道上沒有停滿共享自行車,自行車道上沒有停滿過夜的汽車,汽車道上空空如也,更沒有疾馳的外賣小哥。
他看著自己的翻蓋手機,別說外賣了,連點外賣的APP——連可以安裝外賣APP的手機,恐怕都要過幾年才出現。
外賣還沒出現的時候,世界還是“慢”的。
真好。
清晨街角的包子店,他點了一份小籠包和豆漿,坐在街邊破木桌前,塑料凳上,打算悠閑地吃完。
“秦阿姨,一份小籠,還有豆漿,不加糖。”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有點耳熟。
李源遠沿著聲音望去,便和林青青對上了目光。
林青青穿著套寬松的運動服,一陣風吹過,帶起發絲,又勾出些許輪廓。
“李圓圓!”林青青笑著打招呼,一面在他斜對面的破凳子上坐下。
李圓圓這個名字看來要跟隨自己一生了,李源遠想道。
“早!真巧啊。”李源遠也打了個招呼,他看了一眼林青青頭上的數字【736】,嗯?是比昨天高了點嗎?
好家伙,怎么睡一覺棋力還漲了,吾好夢中下棋嗎。
再仔細看她的臉,大大的黑眼圈——原來是熬夜了。
“是熬夜看小說了嗎?”李源遠指了指眼睛,示意林青青朋克般的黑眼圈。
林青青噗的一笑,隨即面露俏皮的殺機,“當然是準備今天的決賽!”
竟然是熬夜下棋。
“作為專業二段的你,這樣去提防沒有段位的我,會不會有點太掉價了?”
“作為專業二段的我,輸給沒有段位的你,豈不是更掉價?”
聞言,李源遠一口豆漿嗆到嗓子里,差點沒把昨天晚飯咳出來。
林青青關切地,笑著遞過去一張餐巾紙。
……
等李源遠終于重新學會喘氣兒,林青青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是自學圍棋的嗎?”
“算是吧,反正沒去報班。”他回答。
其實李源遠這個年紀的時候連什么是道場都不知道,報班就是他想象如何學習一項技能的極限了。
“要怎么自學啊,總要找人下棋的吧。”
“就自己跟自己下。”
“所以那些招式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林青青撩起劉海,將整個小籠包直接塞到嘴里,一邊動著腮幫子,一邊抬眼盯著李源遠。
“對,那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總不能告訴你是跟絕藝學的吧。
“哈哈,真奇怪。”林青青笑道,“這么看你天賦很好啊,怎么沒去定段?沒去走職業路線?”
李源遠認真想了想,“就和我不去做職業殺手一個理由。”
林青青噗得一聲,趕緊抽一張紙遮住嘴,眼睛瞇成兩道弧線。
“你呢?”李源遠問道,“專業二段就是在走職業路線的意思吧?”
林青青把剛才笑亂的一撮呆毛撩到耳后,板起面孔,“你就不怕我是一個定了八次才定到二段的弱雞,平時最討厭別人提到我的二段嗎?”
李源遠夾著的小籠包的筷子愣在空中,他覺得“專業二段”老牛逼了,確實沒想過林青青說的這種情況。
“開玩笑的。”林青青又綻開笑容,只是眼睛沒了那兩道弧線。
“給你透露一個內幕消息哦。”林青青接管了話題,“你還有走職業的機會!”
她用悄悄話的動作大聲悄悄說道:“這次比賽要搞一個什么定段改革試點,你要是連贏了業6和專二,就可以直接定業6哦。”
又繼續道:“有了業5,就可以參加大部分的比賽了,然后只要獲得世界冠軍,就可以直接定九段啦!”
“然后你那些奇怪的招式就可以叫作‘源遠流’。主持人介紹的時候就可以說……”
林青青用筷子戳起一個小籠包對著嘴當作話筒,“快看!李圓圓九段下出了‘源遠流’!是‘源遠流長’的‘源遠流’!”
說罷,一口吞掉那顆小籠包。
女孩活潑地笑著,李源遠卻覺得這笑容過于完美,就像是要掩蓋什么陰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