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老孟帶著兩大紙袋麥當當來到吳錦山家里。

一邊逗得青青咯咯笑，一邊炫完了整整兩個麥辣雞腿堡。

他胡亂擦擦嘴，又深嘬一口可樂把最后一口面包皮兒順下去，嗝還沒打出來，就抓著吳錦山說道，“老吳，該吃吃該喝喝了，棋呢？”

老吳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在這呢。

“趕緊的吧！”老孟學著老吳的口音。

“咋這么著急！”老吳拿他沒辦法，把半個雞翅放下，去洗了手，這才到窗邊棋桌前就坐，一手一手擺了起來。

角上飛刀的樣子剛擺出來，老孟就一皺眉。

“這不對吧，這是米氏飛刀嗎，米氏飛刀哪有上來就點三三的？”

老吳笑道：“你別著急，接著看。”

老吳又擺了十幾手，第一個角上基本定了型。

老孟眉頭擰得更厲害了，“這又是啥？白棋定式背錯了吧，這么下拆邊的時候少五目棋。”

老吳又笑道：“你再接著看。”然后繼續擺了下去。

又擺了二十幾手，老孟干脆往后一靠，不看了。

“不用擺了老吳，這么丑的棋有啥看的，不是說牛逼的棋譜嗎，別藏著掖著了。”

“就是這盤。”

“你個老不死的，就是要騙我一頓麥當當是吧？”

“真就是這盤。”

“還是你終于老年癡呆了？”

老吳這會兒沒笑了，認真道：“老孟，這盤兒棋你要看下去的。”

老孟只能把目光拽回到棋盤，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擺出個不耐煩的表情，“行吧行吧，然后呢。”

吳錦山加快了手速，一口氣快進到80多手。

忽然老孟一抬手，老吳停了下來。

“你別說，真看出來點意思。”老孟食指按著眉心，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白棋前面的飛刀定式說不定是故意下錯的，為了遷就他這個布局。”

老孟雙手抱胸，盯著棋盤繼續道：“宇宙流嘛，現在的年輕人玩的花啊。這點小心思，哪里瞞得過咱老孟……”

老吳又落一顆白子，笑道：“現在才看出來啊，晚啦晚啦。”

老孟身子猛一前傾，頭懸在棋盤正中間，“不好，不好，這可不好破了，白棋大模樣成型了就不好搞了。都怪你擺太快了。”

老吳哈哈一笑，從棋盤上取走剛擺下的那幾顆棋子，“叫你催我，我逗你呢，實戰不是這么下的，83手黑棋下的這里。”

老孟沉默了一下，隨即道，“呦，黑棋這一手厲害了。這個點立住了，再往后不論是繼續破白棋的空，還是斷白棋的外勢，都是上十目的大優。”老孟點頭稱贊，手上指指點點。

老孟又靠到椅背上，“這盤棋就算還行吧，最后這手棋有點意思。”老孟抬眼看了看老吳，“咱倆來一盤？”

“啥玩意兒，這還沒擺完呢！”

“白棋這還有的下？”老孟目光又回到棋盤，看了幾秒以后，“不對啊，老吳，哪不太對。”

“怎么了？”

“你看黑棋前面下的，最多也就業5業6的水平，怎么83手忽然開了天眼？”老孟一笑，“這83手和前面就不是一個人下的，是不是你下的，你想到個妙手，要給我看，是不是？老吳，你莫框我！”

老吳擺擺手，嘴角一撇，“哼，還好意思說，是你那高徒下的，他給人做外援去了。”

“啊？”老孟瞪大了眼睛，“就今天那啥子中學生比賽？”

“對。”

“我說他今天下午怎么接了個電話就跑了，棋都沒下完……”

“老孟，不是我說，這可不太好。”老吳壓低了聲音。

“曉得曉得，我回去就說他。”老孟道，“老吳，你也懂的，有時候領導點名要你了，也不好拒絕。”

老吳眉毛一揚，“這有啥不好拒絕的？你老孟的高徒還有誰敢動？”

“高個錘子……哎，我那愛徒，年紀大了，沒沖勁兒了，就想整個九段。”老孟喝了口水繼續道，“整九段不是要個責任局勝率嘛，年前棋協的小趙過來說，前幾次他就差0.5個百分點，沒升上去純粹是運氣問題，今年圍甲簽位什么的都可以搞搞，畢竟下棋也不是打打殺殺，差不多就行了。這不……”

老吳嘆了口氣，“哎，行吧行吧，別扯這些了，鬧心。”又用大了一號的聲音道，“咱們接著看棋！”

老孟應和道，“哎，對，對，看棋。”

“黑棋說過了，白棋你給點評下？”老吳臉上又掛上了笑容。

“這個小伙子……”老孟一停，望著老吳，“是小伙子吧，別再是大姑娘。”

“怎么的，看上人家大姑娘了？”老吳咧嘴一笑。

老孟白了一眼，嘟囔道，“越老越沒個正形。”

老孟繼續道，“這娃娃有點子想法，就是基本功不太扎實，有些地方的定式死活啥的沒做好，細節上差遠了。計算方面嘛，還闊以。下歪了這么多手，到了中盤目數還控的好好的，說明算清楚了。”

“好，好，記住你說的，咱們繼續看。”老吳繼續擺了起來。

“你個老不死的，還給我下套？”

“別廢話，繼續看。”

老吳往后擺了十幾手。

老孟的臉又往棋盤上湊了湊，“呦，白棋這是生氣了？”

老吳一皺眉，“人家大老遠來參加比賽，就想著賺個重本入學通知書，結果被你高徒一手棋差點按死，擱你你不生氣？”

老孟低頭心虛道：“要的要的，要是我比他氣，不過下棋生氣是大忌啊。”

“你接著看。”老吳又擺了幾手。

老孟扶額，“亂了亂了，這是要干啥？”

“看出來沒？”

“你，你先別說，先別擺，我再看看。”老孟眼睛在棋盤上各處滴溜溜掃過，顯然大腦在大量計算，連語言模塊的算力都占用了。

老吳本來已經捻起棋子，又啪地丟回棋簍，“你個呆瓜，和你那不成器的高徒一樣。要我說就是你害了他，活該他一輩子八段。”

老孟愣了一會才回過勁兒來，笑道：“老吳你要有良心啊，剛吃了我一頓麥當當。”又下巴一抬，“我想明白了，你說吧。”

“這是在搞心態啊，黑棋那小子哪里有你這棋力，他哪里能像你這么算門兒清？”老吳道，又接著擺了兩手，“你看這手，一亂，就打勺兒了吧？白棋抓住機會一圍……”

老孟哈哈笑起來，震得棋盤上的棋子都在抖，“我就說嘛，這不是老吳你的絕招嗎？下不過就脫鞋！不過人家這小伙可比你強，至少還在棋盤上整活。”

老吳也跟著笑了起來，道：“去你m……不過這盤白棋下的不明不白的，還真有點兒味道，用年輕人的說法叫那啥……不明覺厲！”

老吳又補充道：“別人偶爾下一手不一樣兒的，這小子招招別扭，瞎下。”

“老吳，咱要是沒看明白，可不興說人家瞎下。”

老吳眉毛一抬，“哦？孟老高見，趕緊給我講講。”

老孟把棋盤還原到83手的樣子，“從這一手開始，你黑我白，咱倆下到終盤。”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