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叉碰在骨瓷盤上的輕響,像秒針在走。楊雪切下的牛排還沒送進嘴,秦硯舟指間的玉印突然轉了半圈,“歸”字殘邊正對她手背——那淡紅色的“守”字痕竟泛起細癢,像有螞蟻順著血管爬。
“你祖父和我爹,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江野的指節叩著桌面,公文包的鎖扣被他按得咔嗒響。
秦硯舟沒看江野,目光落在楊雪盤里的牛排上。血絲浸過瓷面,在燈光下像條細河。“交易?是賭。”他從西裝內袋抽出張泛黃的契約,邊緣被蟲蛀過,“你爹賭他能補全閘,我祖父賭他補不全——賭注是青銅鏡的另一半。”
楊雪的刀叉頓住。契約末尾的紅印,和玉印上的“歸”字殘邊嚴絲合縫。
“你祖父想搶鏡?”江野的聲音沉了沉。
“不,他想燒了它。”秦硯舟笑了笑,銀表鏈從袖口滑出來,墜著個極小的銅鈴,“海眼的脈,動一次,沿海三縣就多十座空墳。你爹以為補閘是救,我祖父覺得,斷脈才是。”
窗外的梧桐葉突然全落了,風卷著葉子撞玻璃,像有人在拍門。楊雪手背的癢變成燙,“守”字痕竟透出淡金,映在盤里的血絲上——那些血絲突然聚成個“斷”字。
“你哥的紅綢,為什么會漂在浪里?”她抬頭時,聲音發顫。
秦硯舟的銅鈴輕輕晃了晃,鈴心露出點紅,是更碎的綢布渣。“他沒被困在歸墟號。”他指尖捏起銅鈴,“是他自己把最后半塊‘守’字綢撕了,一半綁在船頭,一半封進鈴里——他在引我們來。”
江野突然翻開日記,某頁被折了角,畫著個鈴鐺,旁邊寫:“秦氏藏鈴,鈴響則脈醒。”
牛排徹底涼透了。楊雪看著秦硯舟的銀表,表蓋內側的半塊“墟”字綢,針腳里嵌著點白霜——和歸墟號甲板上的鹽霜同色。
“去墳地。”她突然推開盤子,刀叉相撞的脆響里,手背的“守”字痕亮得像塊小太陽,“現在。”
秦硯舟收起契約時,銅鈴叮地響了聲。楊雪看見他西裝口袋里露出半截金屬——是個微型羅盤,指針正發瘋似的轉,針尖始終指著她的手。
江野拎起公文包時,包底蹭過桌布,帶起片極小的鱗片,閃著青黑,像從歸墟號船板上刮下來的。
三人走出餐廳時,風里混著海水的腥。秦硯舟的車停在梧桐樹下,車窗上蒙著層霧,擦開一塊,竟映出艘船的影子——歸墟號的桅桿,正往下滴水。
“你的車?”江野皺眉。
“我祖父的船,拆了改的。”秦硯舟拉開車門,車里飄出股樟木味,和楊雪奶奶的舊箱子一個味,“羅盤認脈,它認綢。”
楊雪坐進后座時,手剛碰到椅套,口袋里的半片青銅鏡突然發燙。鏡背的紋路映在車窗上,竟和歸墟號的船影重合——船身斷裂處,站著兩個影子,一個舉著紅綢,一個舉著鈴鐺。
車開出去時,秦硯舟的銀表又響了。這次不是報時,是段極輕的調子,像搖籃曲。楊雪突然想起奶奶哼過這調子,說她哥小時候總愛聽。
“我祖父說,這是守脈人的調子。”秦硯舟從后視鏡看她,“你哥學過。”
青銅鏡燙得像塊烙鐵。楊雪攥緊鏡子,指腹按在“歸”字的缺口上——那里竟慢慢滲出點紅,像血,順著紋路爬,要去補那個缺。
江野在副駕翻日記,突然停住:“這里寫著,秦氏有女,與楊氏子,共承一脈……”他抬頭時,聲音僵了,“你祖父,是不是有個女兒?”
秦硯舟的銀表鏈突然繃直。車窗外的霧濃了,歸墟號的船影越來越清,舉鈴鐺的影子轉過來,眉眼像秦硯舟。
楊雪手背的“守”字痕突然刺痛。她低頭,那淡紅竟變成了血,滴在椅套上,暈開的形狀,像塊縮小的紅綢。
車猛地剎在路口。秦硯舟解開安全帶的手在抖:“我姑婆,當年和你爹……”
話沒說完,銀表的搖籃曲變了調,像有人在哭。楊雪看見車窗上的船影里,舉紅綢的影子突然倒下,舉鈴鐺的影子撲過去,紅綢和鈴鐺纏在了一起。
她突然明白,奶奶樟木箱里為什么總鎖著塊沒繡完的紅綢——邊角的針腳,和秦硯舟銅鈴里的綢布渣,一模一樣。
青銅鏡“當啷”掉在腳墊上。鏡面對著她,映出張陌生的臉——像她,又像秦硯舟,額角有個紅痣,和她哥的位置一樣。
霧里傳來鐘聲,和歸墟號附近的悶鐘不同,清越,像從很遠的海里來。秦硯舟的羅盤突然停了,針尖指著楊雪的肚子。
“我祖父沒說全。”他的聲音發啞,“賭約里還有一條,脈醒時,守脈人會有后……”
楊雪的指尖剛觸到肚子,青銅鏡突然炸開細縫,縫里淌出的不是金液,是血,順著腳墊往羅盤的方向流。
車外的霧里,突然響起孩童的笑聲。楊雪抬頭,車窗上的船影消失了,只剩塊紅綢,正慢慢飄向她的車窗,像要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