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杰再三叮囑父親莫漢不要亂花錢后，將那本記錄著帕西貪腐罪證的賬本小心地放進書包的夾層，乘上了返回學校的大巴車。

警察局的風波暫時告一段落，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它固有的軌道。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阿南德、維克拉姆和桑杰，在缺課將近一周后頂著蒼白的面色和虛弱的腳步重返課堂。他們四人仍然習慣性地聚在一起聊天，一起在學校的食堂吃飯，但彼此間的氣氛明顯變得微妙。

阿爾杰好幾次看到他們在課間或午休時湊在一起，低聲爭論著什么。阿南德試圖大聲說些什么，但維克拉姆則顯得極不耐煩，時不時會粗暴地打斷他，戈帕爾則與其余三人漸行漸遠。

數學課上。

“巴布魯，把你的啞鈴放下！上課時間不準搞這些！”迪帕克先生站在講臺上，看著教室后排那個壯碩如熊的身影，無奈地用教鞭敲了敲桌子。

巴布魯，全名巴布魯·潘迪特，是班級后排的著名風景。他是個留級生，成績和之前的波比不相上下，心思完全不在課本上，反而對健身展現出驚人的熱情和天賦。據說他每天都要進行高強度的體能訓練，那身塊壘分明的肌肉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令人感到極度反差的是，他有個品學兼優的弟弟阿塔夫，就是阿爾杰班級原來的第一名，現在被阿爾杰穩穩壓制。巴布魯雖然看起來兇悍，卻也從來不在班上主動欺負同學。當然，至于別人惹他……誰敢去招惹一頭隨時可能暴怒的棕熊呢？

巴布魯聞言，不滿地嘟囔了一聲，但還是不情不愿地將手中那個用廢鐵自制的簡易啞鈴塞回了課桌下。

阿爾杰對這種日常小插曲早已習以為常，他只是稍稍抬頭瞥了一眼，便又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賬本上。這本賬本記錄了帕西過去幾年在神廟中貪污香火錢、溢價采購神廟用品的種種證據。

他仔細分析了賬目往來，發現帕西似乎并不是單獨作案，賬本上好幾筆大額款項的去向都指向了勒克瑙城內的某個商鋪和個人，這讓他推測帕西背后可能還有合伙人，或者更復雜的利益鏈條。

不過，阿爾杰并沒有深究下去的想法。面對一個隱藏在暗處的未知敵人，主動出擊并非明智之舉。如今按部就班就能實現自己的出國計劃，他不想再冒任何風險，他很清楚，運氣不會永遠站在自己這邊。

突然，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阿爾杰同學，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阿爾杰抬起頭，看到的是班級里原先的第一名——阿塔夫，兩人之前從未私下聊過。

“說吧，阿塔夫。”阿爾杰放下手中的賬本，慢條斯理地放到書包里。然后平靜地看著他，心中大概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阿塔夫拉過旁邊一張空著的凳子，在阿爾杰對面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觀察了你組織的那個英語互助小組一段時間了。我承認，波比他們幾個的英語成績確實提高很快，這很令人驚訝。但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語氣也變得有些嚴肅，“恕我直言，阿爾杰同學，你教給他們的那些東西，似乎過于……功利和投機取巧了。那些所謂的作文模板、萬能句式，還有那些只針對考試技巧的速成方法，在我看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學習，更談不上提高真正的英語能力。這……這更像是一種……歪門邪道！”

阿爾杰聞言，臉上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這位一臉正氣、義憤填膺的優等生。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阿塔夫，非常感謝你對我教學方法的關注和指點。不過，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一點。我從來沒有標榜過我的互助小組是為我們偉大的印度培養什么未來的棟梁之才。”

阿爾杰言語中絲毫不掩飾對這個國家的鄙夷，接著說道：

“我的目標非常明確，也非常功利——那就是幫助那些像波比一樣，英語基礎薄弱得像一張白紙，又渴望在短期內提高考試分數的同學，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拿到他們想要的分數。”

“你說的沒錯，我教的就是應試技巧，就是速成班的玩意兒。在這個教育資源極度不均衡，好學校的門檻高得能把大部分人擋在門外，種姓制度的陰影無處不在的時代，對于大部分普通家庭的孩子來說，分數，就是他們改變命運最直接、最有效的敲門磚，是他們擺脫貧困和愚昧的唯一希望。

至于真正的學習能力培養？那是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考上好大學之后，或者家里有足夠的盧比讓他們去那些昂貴的私立學校和培訓機構的時候，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我現在做的，只是幫他們先拿到那張寶貴的入場券而已。說白了，我是在用我的方法，幫他們在這個操蛋的教育體系里，找到一條能稍微喘口氣的捷徑。至于他們以后能不能成為棟梁，能不能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呵，說實話，我并不在乎。”

說罷他低下頭接著準備互助小組下一節課的內容了。他其實還有句話沒說出來：他只是想賺點錢，然后離開這個鬼地方，如此而已。

然而阿爾杰的這番話，大大出乎了阿塔夫的意外。他張了張嘴，想反駁些什么，卻發現對方說的無比現實。他和巴布魯的父親出身低種姓，但是依靠強大的自學能力，突破了種姓的桎梏，成為勒克瑙一位令人敬仰的律師。阿塔夫從小便是以父親為榜樣，堅信學習能夠改變命運。

在阿爾杰橫空出世之前，他一直信奉的是腳踏實地、循序漸進的學習方法。他認認真真地研究了一番阿爾杰互助小組的資料和學習方法，本來是信心滿滿地找到阿爾杰，準備義正言辭地揭穿他的“騙局”，結果對方卻如此坦然地承認了，并且說的話讓他無從反駁。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學習的方法，甚至學習的意義。

阿塔夫的臉漲得通紅，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羞的。他感覺自己像是揮出了一記重拳，卻打在了棉花上，那種無力感讓他十分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