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沙啞。

既然已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雖然被顧佳影不軟不硬地擋了回來，但他劉灞橋也不是輕易放棄的主。

顧佳影的目光在那兩樣東西上停留了幾秒，那支鋼筆的異常分量，她似乎也察覺到了。

她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清冷：“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后，沒有回特務處，而是來到了一家位于估衣廊僻靜處的照相館。

照相館的門臉不大，透著一股陳舊的氣息。

伙計似乎認得顧佳影，并未多話，直接引著他們進了后堂，來到一間沖洗照片的暗房。

暗房里，紅色的安全燈散發著幽暗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顯影液和定影液的特殊氣味。

顧佳影的動作熟練得不像話，仿佛這才是她的本行。

她接過劉灞橋遞過來的微型膠卷，戴上薄薄的橡膠手套，開始在藥水盤中小心翼翼地操作起來。

劉灞橋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在紅色燈光下專注的側臉，心中百感交集。

這個女人，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

他救過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那人當時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戒備與感激的復雜情緒。

顧佳影用鑷子夾起一張張濕漉漉的照片，在清水中漂洗，然后掛在細繩上晾干。

照片上的人影，一個個顯現出來。

劉灞橋的瞳孔微微收縮。

同春堂藥鋪的莊老大夫。

還有幾個在同春堂出入的“伙計”。

這些人，他之前在調查顧佳影與同春堂關系時，都曾暗中留意過。

照片上，他們與幾個陌生面孔交談，神情嚴肅，背景似乎是同春堂的后院。

更讓他心頭一震的是，其中一張照片上，赫然出現了那個他曾在自家救下的“秦先生”！

照片里的“秦先生”穿著長衫，戴著禮帽，正與莊老大夫在院中低聲說著什么，神態比他受傷時要從容許多。

劉灞橋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果然如此。

一切都和他之前的猜測隱隱吻合。

顧佳影，這個軍統三組的組長，她的真實身份，呼之欲出。

他看向顧佳影，她正低頭看著那些照片，臉上的表情在昏暗的紅光下看不真切，但劉灞橋能感覺到，她此刻的心情，絕不平靜。

“意料之中?！?

劉灞橋輕輕吐出四個字。

顧佳影抬起頭，目光與他對視，那雙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似乎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

沉默，有時候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劉灞橋又將那支田中茂的特制鋼筆遞了過去。

“這個，也看看吧?！?

顧佳影接過鋼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指尖在筆身上細細摩挲。

她很快就發現了筆尾的機關，輕輕一旋，露出了里面蠟封的微型紙卷。

紙卷展開，上面的字跡細小如蟻，卻清晰可辨。

那是一份名單。

短短的幾個名字，每一個名字后面，都跟著一個看似普通的身份掩護。

這些人，劉灞橋一個都不認識。

但他知道，這份名單，如果落到戴老板手里，或者日本人手里，都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而顧佳影，顯然是知道這些名字的。

劉灞橋看著她，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

他的長官，這個讓他又敬又怕，甚至生出幾分不該有的念想的女人，果然是“紅色”的。

她之前在病房里說的“我們不是一路人”，此刻在他聽來，有了更深沉的含義。

從估衣廊那間不起眼的照相館出來，劉灞橋剛回到特務處第一行動隊，屁股還沒坐熱，就聽見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隊長！隊長！”

小黃和周山風塵仆仆地闖了進來，兩人見到劉灞橋，齊齊立正敬禮。

“回來了？辛苦了。”劉灞橋看著他們，緊繃的神經略微松弛了些。

這兩個是他親自挑選去護送母親和妹妹的，一路上的安危，他其實一直懸著心。

“報告隊長！幸不辱命！伯母和曉琴小姐已經安全抵達成都，舅老爺親自到車站接的人！”小黃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絲邀功似的興奮。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眲㈠睒蜞貜椭?，連日來的緊張和壓抑，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他只覺得肩頭一輕，那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的感覺。

周山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雙手遞了過來：“隊長，這是舅老爺給您的信。”

劉灞橋拆開信，快速瀏覽起來。

信中，舅舅除了報平安，還詳細說了安頓事宜。

提到曉琴，舅舅說已經聯系了成都一所很好的女子中學，讓她先熟悉熟悉環境，過些時日便可入學。

字里行間，都是對他們母女的關照和對劉灞橋的寬慰。

信的末尾，舅舅還特意寫道，成都雖不比金陵繁華，但勝在安穩，讓他若有空閑，務必來成都盤桓數日，嘗嘗他親手做的麻婆豆腐和回鍋肉。

看著舅舅樸實無華的字句，劉灞橋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然而，劉灞橋并不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東來客棧據點被端，對日諜在金陵的情報網而言，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他們暈頭轉向，更是沉重的打擊。

他們豈會善罷甘休，定然會想盡辦法找回場子。

與此同時，特務處電訊科的破譯工作也陷入了僵局。

日諜的反應速度超乎想象，似乎察覺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險，迅速變更了密碼本。

之前電訊科人員好不容易摸索出的規律一夜之間全部失效，所有的監聽信號再次變成了一堆毫無意義的“滴滴答答”，令人頭痛不已。

更糟糕的是，一股針對特務處第三組，特別是針對劉灞橋和顧佳影的血腥報復，也悄然拉開了序幕。

日諜高層震怒，似乎下定了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拔掉顧佳影這顆眼中釘、肉中刺，以及她手下那些屢次破壞他們行動的骨干力量，尤其是那個橫空出世、讓他們損失慘重的劉灞橋。

一場名為“殺蟲行動”的計劃，在黑暗中悄然啟動，目標直指三組的核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