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里的錢新杰身體猛地一抖，臉色瞬間變得更加灰敗，嘴唇無聲地哆嗦著。

劉灞橋這才踱步回來，拉過一張椅子，在錢新杰對面坐下，姿態隨意，仿佛只是閑聊。

“錢老板，令千金在日本待了不少年吧？”

錢新杰眼皮跳了跳，沒有說話。

“聽說東京的櫻花很美，女孩子都喜歡。”劉灞橋自顧自地說著，語氣輕松，“令千金年輕漂亮，又見過世面，日語說得那么好，真是難得的人才。”

他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一絲惋惜：“可惜啊，這要是進了監獄……唉，那些地方龍蛇混雜，什么粗人都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錢新杰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死死地盯著劉灞橋。

劉灞橋像是沒看見他的眼神，繼續“無意”地感嘆：“對了，剛才聽外面的人說，那個憲兵司令部的陳方軍，好像挺會鉆營的?！?

“出了這么大的事，軍火部署圖都丟了，他一個憲兵中校，為了自保，恐怕會把所有罪名都推干凈?！?

“到時候，什么走私煙土，什么勾結日諜，什么泄露軍情……一口咬定都是你們錢家父女干的，尤其是漢奸罪，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嘖，死無對證，他那邊再使點力，恐怕……神仙難救啊?！?

劉灞橋說完，端起桌上早就涼透的茶水，輕輕吹了吹，不再看錢新杰。

審訊室里只剩下錢新杰粗重的喘息聲，和他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

隔壁那隱約的哭泣和隊員刻意放大的對話，如同重錘，一下下砸在他心頭最脆弱的地方。

女兒如果她真的因為自己被牽連，進了那種暗無天日的牢獄……

錢新杰不敢再想下去，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陳方軍那個王八蛋！

為了自保，絕對會把他和女兒踩進泥里，尸骨無存！

他了解那種人的心狠手辣。

煙土、情報……哪一樣不是掉腦袋的罪？

到時候死無對證，他錢新杰就成了唯一的替罪羊，連帶著女兒一起陪葬。

劉灞橋眼角的余光，始終鎖定著錢新杰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火候差不多了。

“錢老板，”劉灞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令千金的前程，還有你自己的命，現在都系于你一念之間?！?

“陳方軍那邊，我們自然會查。但如果你能主動配合，提供有價值的線索，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他點到為止，沒有許諾什么，卻給了對方一絲渺茫的希望。

錢新杰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劉灞橋，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猶豫不決。

劉灞橋也不催促，只是平靜地回望著他。

隔壁的哭聲似乎又大了一些。

終于，錢新杰猛地垮了下來：“我說……我說……”

劉灞橋和旁邊的記錄員精神一振。

“陳方軍……我們……我們交易情報，還有分煙土的錢，一般……一般都在一個地方?！卞X新杰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

“哪里？”

“城南，靠近雨花臺那邊的‘聽風閣’茶樓。二樓最里面的‘觀瀑’包間。那里僻靜，后門直接通著一條小巷，方便……方便脫身。”

“什么時候見面？”

“不……不固定，但……但一般是，每周三下午?！?

“怎么聯絡？”

“他……他會派人提前通知我，或者……或者直接去商行找我?！?

劉灞橋示意記錄員快速記下，心里卻在盤算。

聽風閣，觀瀑包間，每周三下午。

這確實是一個重要的線索，可以用來驗證，甚至設伏。

但這老狐貍會不會還有所保留？

“陳方軍還有沒有其他聯絡方式？或者……其他的落腳點？”劉灞橋追問。

錢新杰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他很謹慎，我們只談生意，其他的一概不問……”

劉灞橋點了點頭，示意隊員將他押下去看管，暫時不再用刑。

他走出審訊室，龍曉云正在外面等著。

“怎么樣？”龍曉云遞過來一支煙。

劉灞橋接過煙點上，吸了一口：“吐了點東西。他和陳方軍固定在城南聽風閣茶樓的觀瀑包間碰頭，一般是周三下午?！?

龍曉云眼睛一亮：“聽風閣？我知道那地方，確實挺偏的，三教九流的人物不少。觀瀑包間……有點意思。”

“但這老狐貍未必說了實話，或者說，未必說了全部實話?！眲㈠睒蛲鲁鲆豢跓熑?，“得再想想辦法?！?

兩人正說著，一名隊員匆匆跑來：“龍隊，劉兄弟，顧長官讓你們去她辦公室一趟，錢米米那邊，顧長官親自審了?！?

顧佳影辦公室。

錢米米梨花帶雨地坐在椅子上，看起來楚楚可憐。

她反復強調自己只是個剛回國的學生，對父親的“生意”毫不知情，只是出于孝心，偶爾幫父親接待一下客人。

顧佳影坐在辦公桌后，面沉似水。

“錢小姐，”顧佳影的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溫度，“你在日本留學多年，主修的是日本語言文學，對吧？”

“是……是的，長官?！卞X米米怯生生地回答。

“那么，昨天上午，在福昌商行，那位自稱‘吉田茂’的先生，你用日語和他交談了很久，語速很快，還帶有關西口音，對嗎？”

錢米米臉色微變，點了點頭。

“你當時問了他很多關于東京風土人情和時事的問題，似乎是在……考較他？”顧佳影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錢米米內心。

“據我所知，錢老板并不懂日語。你父親讓你出來，用流利的日語試探一位大使館武官，這難道只是‘接待客人’？”

“錢小姐，你很聰明，你協助你的父親，試探核實日本特工的身份，這已經構成了同謀！是漢奸行為！”

“不！不是的！長官！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錢米米慌亂地擺著手，語無倫次。

“你知道他是日本人，而且是來和你父親接洽‘重要事務’的日本人?！鳖櫦延按驍嗨?，“你利用你的語言優勢，幫助你父親確認了他的身份。錢米米，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