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私犯罪主觀故意的認定》:擅自修改礦物檢測數據未必構成走私故意
- 走私犯罪判例釋解與辯點分析(第二版)
- 晏山嶸
- 2764字
- 2025-05-09 16:02:31
案件名稱
呂某走私廢物(球碎礦)案
處置要點
擅自修改礦物檢測數據未必構成走私故意。
案情簡介
2017年7月至2018年3月,上海某公司先后從國內兩個口岸進口礦石約32萬噸,其中最后一批經鑒定被認為摻有固體廢物,海關緝私局遂成立專案組立案偵辦,同時將前期進口的礦石也全都納入了偵查范圍。該案嫌疑人為貨主黃某、口岸單位檢測部門領導呂某、貨代湯某某、檢測員施某某、碼頭公司蔡某等近十人。
呂某在貨物正常進口時微調了涉案9條船中6條船的檢測數據(主要是修改了鐵含量和水分含量)。具體情形為:在貨物通關放行后,呂某應湯某某的請求,對6船次貨物的鐵含量檢測數據在對外出具的品質證書上進行了微調,主要是將貨物鐵含量的百分比調高零點幾至三點幾不等,如由59點多調至62點多等。該9條船中的5條船所載貨物被鑒定機構鑒定為禁止進口的固體廢物。據此,偵查機關認為呂某與人通謀,涉嫌走私廢物罪。
最終該案檢察院對呂某作出了存疑不起訴的決定。
處置理由
該案檢察院經全面審查并經二次退回補充偵查,仍然認為在案用以證實呂某具有走私廢物主觀故意的證據未達到確實、充分的標準,認定呂某涉嫌走私廢物罪的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根據《刑事訴訟法》[1]第175條第4款的規定,決定對呂某存疑不起訴。針對其他事項的意見略。
評析與辯點
第一,呂某及其所在單位均不具備檢測固廢的能力、設備、資質和條件,呂某主觀上從未想過要協助走私,因此其不具備走私的主觀故意。
以涉案9條船中的“A船”“B船”“C船”等3條船為例。其中“A船”尚未報關,呂某也未來得及出具品質證書,因此不存在調整數據的問題,針對該船商檢在海關調查后也心存疑惑,因此自己又檢測了一遍但并未發現異常,而這條船所載貨物鑒定機構檢測認為是固體廢物。與此類似,對“B船”貨物,呂某沒有調數據,商檢自己又檢測一遍同樣未發現異常,這條船所載貨物鑒定機構檢測也認為是固體廢物。與上述兩船情況恰恰相反的是“C船”,呂某調了數據,但鑒定機構檢測認為不是固體廢物。由此,至少可以得出以下三點結論:
一是呂某及其所在單位無檢測固廢的能力、設備及資質。呂某及其所在單位根本就沒有檢測固廢的能力、設備和條件,同時也沒有鑒別固廢的法定資質,讓他們來檢測或鑒別是否為固廢并對此做到心中有數,無論是案發前還是案發后,這均已超出他們的能力范圍,不具期待可能性。因此,“起訴意見書”稱呂某對前一口岸“進口的8船明顯具有固廢特征的球碎礦貨物未作固體廢物屬性鑒別”的說法是不客觀的。
二是呂某無確定故意及概括故意。如果說呂某有確定或精準的協助走私故意,那么其就應具有固廢鑒別的能力并事先做到心中有數,但現實卻是調了數據的“C船”,連鑒定機構都認為不是固廢;如果說呂某有概括或模糊的故意,那么其就應該不管什么情況都將每條船數據調高一些,但問題是對于“B船”,呂某根本就沒有調數據。由此,無論是確定的故意還是概括的故意,呂某都是沒有的。
三是呂某調數據與否與鑒別機構的認定無必然聯系。由前述也可看出,呂某調不調數據與鑒定機構最終認定是不是固廢并無必然聯系。若認為兩者之間存有必然聯系,則屬客觀歸罪和結果歸罪。
第二,涉案企業就涉案貨物向海關報關的數據全部直接采用了境外中國檢驗認證(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CCIC)數據,完全沒有采用呂某“品質證書”數據。
涉案企業向海關報關進口涉案貨物可分為一次報關、二次報關兩個步驟,關于涉案貨物的鐵含量等數據,企業在一次報關及二次報關時全部直接采用了境外某CCIC等機構所提供數據,均未采用呂某“品質證書”上的數據。就此問題,由于涉案幾條船的情況均類似,以下僅以涉案9條船中的“D船”為例進行分析。
先看“D船”的一次報關,境外某CCIC于2017年7月24日調整后的數據為:鐵含量63.85%,含水量0.38%;呂某于2017年9月14日出具的數據則為:鐵含量63.38%,含水量0.66%,與境外某CCIC數據有明顯差異;而2017年8月9日的報關單上顯示的數據與境外某CCIC數據卻是完全一致的,亦為:鐵含量63.85%,含水量0.38%。
緊接著再看“D船”的二次報關,企業于2017年10月9日向海關出具的“二次結算情況說明”指出:除重量以卸貨港CIQ變更的數據為準外,“其他指標不作調整”(包括“鐵含量”等指標),以報關單數據為準(也即以境外某CCIC等境外機構數據為準)。
由前述可以清晰地看出:如果本案存在走私事實且與調整、修改數據有關,那么也應是境外某CCIC等境外機構調整或提供數據的行為與走私具有因果關系。反觀呂某,既然在一次報關及二次報關時企業都完全未采用呂某“品質證書”上的數據,也即呂某的行為未能實際影響到報關及通關,那有沒有發生走私跟呂某的行為就沒有關聯性。
第三,本案與其他貌似相同之案例具有本質區別。
經檢索,我們發現有一起案件與本案貌似有某種相似之處——上海中某貿易公司等走私普通貨物、物品案[2]。該案中,也是公職人員修改了檢驗證書上的數據,最終修改數據者被判構成走私普通貨物罪。
但經深入研究后,我們發現,該案被告之一申某某幫他人修改數據的行為與本案呂某的行為具有以下本質區別:
一是是否具有主觀故意不同。申某某事前是明知的,并與對方就走私達成了共謀,而本案的呂某與相關方沒有就走私做過任何商量或謀劃,呂某對走私既無通謀,也不明知。
二是是否具有受賄的事實不同。申某某具有收受賄賂的情節,而本案沒有這一情節。本案僅涉及小面值購物卡且系正常人情往來(呂某與湯某某系朋友關系,有長期的非工作往來),與修改數據沒有直接聯系。
三是是否具有調換樣品的事實不同。申某某調換了樣品,將其他燃料油樣品調換成5—7號燃料油樣品,而本案不存在調換樣品的情形。
四是是否導致了侵害禁、限、稅的后果不同。最為重要的一點是:申某某案中針對被調換過的樣品所作虛假重量證書影響了商品編碼、商品品名,進而影響了進口商品價格的認定,最終導致海關應征的稅款數額減少了,產生了偷逃稅款的后果。但本案沒有這些后果,呂某微調數據的行為最終既沒有影響到海關的禁止性、限制性管理,也沒有影響到海關對商品名稱、商品編碼、商品價格的認定,故不可能導致海關少征稅款。
綜上,呂某私自調整檢測數據的做法,屬不規范操作,但依法難以構成犯罪。因為,走私犯罪是指故意逃避禁、限、稅的行為,而呂某既沒有故意,也沒有逃避禁、限、稅的后果出現,故依法不構成走私或協助走私。偵查機關并未調取到能證明呂某有走私犯罪行為或協助走私的證據,同時,也始終沒有獲得其具有走私主觀故意的證據。因此,無法證明呂某有走私主觀故意及走私客觀事實。我們認為,該案檢察院最終作出存疑不訴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
注釋
[1]本書中的“案情簡介”“處置理由”“裁判理由”中的《刑事訴訟法》均是指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在處理相關案件當時的《刑事訴訟法》。——編者注。
[2]山東省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煙刑二初字第10號刑事判決書、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魯刑二終字第101號刑事裁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