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行天下:廣州律師維護中國海外權益的探索與實踐
- 廣州市律師協會 “一帶一路”律師聯盟廣州中心編
- 3字
- 2025-05-12 17:50:30
一等獎
中國企業“走出去”應對跨境商事爭議“路線圖”
嘉海霞[1]
前言
2015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創下1456.7億美元的歷史新高,同比增長18.3%,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對外投資國,對外直接投資也首次超過了同期外商在華直接投資,中國開始成為國際投資環境下的資本輸出凈國[2]。此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一直穩居全球前列。
2020年,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對全球經濟造成了巨大沖擊,且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在世界范圍內仍持續蔓延。肆虐的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導致國際貿易和投資萎縮,全球經濟仍面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與之相對的是2020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1329.4億美元(折合人民幣9169.7億元),同比增長3.3%[3],“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更是展現出強大的韌性和活力[4]。從整體和長遠來看,經過新冠病毒感染疫情的考驗,“一帶一路”共建基礎將更加牢固,截至2021年1月底,中國已經與140個國家和31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5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5]據商務部統計,2020年我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對58個國家非金融類直接投資177.9億美元,較上年同期提升2.6個百分點。[6]2021年1月至3月我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對52個國家非金融類直接投資286.6億元人民幣,較上年同期上升0.5個百分點。[7]
伴隨著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持續活躍,加之在“走出去”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面臨諸多潛在風險,包括審查風險、匯率風險、勞工風險、知識產權風險、環境保護風險、稅務風險、國際輿情風險等,相關跨境爭議也呈增長態勢。
隨著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走出國門,中國涉外律師不只是作為與境外律師溝通的聯絡員、協調人或翻譯,也在跨境投資項目或者商事爭議解決中充當了總法律顧問的角色。很多優秀的涉外律師同仁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將他們的理論研究、新法及政策解讀、案例分析和實戰經驗等通過各種方式進行了分享。然而,對于大量“走出去”的中國企業而言,由于規模不一、對外合作或跨境投資的經驗尚不豐富、對東道國法律制度和體系了解有限、對域外仲裁機構亦缺乏了解,一旦涉及跨境商事爭議就可能陷入“四顧茫然”的境地。從分歧發生、升級為爭端到將爭議訴諸法律程序,“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或許最需要的是一幅“路線圖”,以便他們能夠“按圖索驥”,在應對跨境商事爭議的每個階段“結硬寨,打呆仗”:爭議發生前未雨綢繆;爭議發生后迎“爭”而上,并參考“路線圖”力爭做到步步為營,直至最終解決爭議。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探討的主要是“走出去”的中國企業如何應對跨境商事[8]爭議,而不包括中國企業在境外遭遇的反壟斷、反洗錢、反商業賄賂、出口管制和貿易管制等執法行動,也不包括中國投資者與東道國之間的爭議。另,文中所涉案例均為筆者經辦的案例,對相關信息做了脫密處理。“前車之鑒、后事之師”,希望中國企業“出海”的征程行穩致遠!
一、“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應對跨境商事爭議時存在的主要問題
“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應對跨境商事爭議時,在不同階段存在的主要問題如下:
1.一些企業在簽署合同前疏于對交易相對方或者投資目的國進行盡職調查。筆者多次遇到在較大規模的并購或合資項目中,一些企業對于盡職調查建議不以為然,有時以交易相對方是當地著名的企業或是行業內非常有實力的跨國集團“為由”而選擇“盲目”相信交易相對方,而交易相對方有的其實已經營不善,有的會有意選擇新設空殼公司(非特殊目的公司)來與中方進行合作。因一些企業對交易相對方的公司經營、資產、涉訴和對外擔保等情況未進行盡職調查,導致在千辛萬苦達成協議并準備簽署協議時,甚至在贏得訴訟或仲裁后,才發現交易相對方并沒有履約能力或執行能力。在筆者提供法律服務的另一個項目中,中方高管帶領的經營團隊準備和當地合作方(中外雙方均為著名上市公司)舉行合作儀式的前幾天,才“例行公事”將相關協議交給集團公司的法務部門進行審查,隨后筆者團隊作為外部律師參與其中,經和當地律師探討分析,才發現雙方的合作架構不符合目的國對外國投資者準入的要求,存在根本性的缺陷。
2.一些企業在合同起草階段,往往忽視合同起草的重要性。或將起草合同的主動權“拱手相讓”于合同相對方,或為了節約律師費用、爭取時間,甚至直接套用所謂模板或其他項目的合同。而東道國法律和中國的法律存在的差異,不僅是法律規定不同、成文法或者判例法相異,而且在政治制度、法律體系、法律思維方式、證據來源、審判權及審判模式等方面也存在不同。
如果說“走出去”的企業對合同起草經常重視不足,那么其對于合同所涉爭議解決條款的忽視程度就更令人擔憂了。存在的問題主要表現為在不理解爭議解決條款背后的法律邏輯和法律含義(如法律意義上的仲裁地和仲裁開庭地點有何區別)的情況下,就全盤接受對方的版本;仲裁條款或協議因約定不明而無效;接受了對合同相對方更為有利的法律適用和管轄法院條款;僅考慮仲裁開庭地點的便利而誤對仲裁地進行妥協;合同雖為中外語言對照版本但又約定在兩個版本存在歧義時以外文版本優先,而外文版本的翻譯未經嚴格審查,并不和中文版本一致等情形。凡此種種,勢必導致爭議一旦發生,企業自然非常被動。
3.一些企業在合同履行階段也常有疏漏。例如,法務部門和外部律師與實際履行合同義務的運營團隊溝通、銜接嚴重脫節,導致公司法務和外部律師艱苦卓絕達成的合同一經簽署后即被束之高閣,而經營團隊因忽視履行中方在合同項下的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全面,不僅增加了跨境商事爭議發生的概率,也讓合同相對方有理由主張中方應當承擔違約責任。例如,在某中國企業和某南美公司合資的項目中,中方的管理人員忽視合同中約定的通知義務,用個人而非公司郵箱與對方溝通,在后續的國際仲裁中被對方主張未履行通知義務。在某中國企業委托某日本企業研發制造項目中,中方管理層基本都不掌握日語,中方技術人員在和日方就項目實施進行溝通的過程中,未按照合同約定使用中文或英文而是使用日語與對方進行溝通,并在翻譯中方管理層意見時出現表述性錯誤或歧義,導致中方管理層只是想做技術可行性探討的意圖被日方主張構成中方單方變更受托研發內容。此外,一些中國企業在合同履行過程中往往不注重文件保存及歸檔、收集及固定證據,用電話等方式和對方口頭溝通后不及時采用書面方式加以確認,對合同相對方的違約行為不及時取證,未依據合同約定向違約的合同相對方發出通知及要求其糾正違約行為等。
4.一些企業在境外進行投資時,相對而言較缺乏風險意識,沒有把中介機構的服務費用納入投資成本,不聘請律師或者到了簽約階段才讓律師介入。曾有某中國企業家僅依據一份年代較為久遠的勘探報告和股權轉讓方提供的合同版本,就擬收購該轉讓方聲稱持有的某類寶石采礦權的外國公司的51%股權。涉及交易金額雖達數千萬元,卻直到擬簽署協議的前一天才讓筆者協助審查。在他看來,這份協議已經包含了他所關心的商業條款,違約責任和爭議解決條款也做了簡單約定,律師只需做簡單審查即可。至于該公司是否合法取得采礦權、礦業權是否涉及敏感區域、建設和生產手續是否齊全、是否允許外國投資者持有該公司的多數股權、該公司之前是否存在債務風險等一系列問題,他完全未予關注。如果律師沒有從項目一開始就介入風控,境外投資的每個環節都可能埋下法律風險。待爭議發生后,企業仍然沒有讓律師及早介入的意識,從而喪失了在雙方分歧尚未激化,仍可在協商過程中補充收集、固化證據的機會。未按照合同約定的爭議解決步驟向合同相對方出具措辭適當的信函,未及時明確地主張自己的權利,或在缺乏防備的情況下自認了對己方不利的事實并被對方取證等,都將會使其陷入非常(有時甚至是更加)不利的境地。
5.爭議發生后,一些企業有時過于依賴東道國律師而沒有充分發揮跨境爭議解決領域的中國律師的作用。國外律師,尤其是僅僅在爭議發生后才和中國企業進行合作的國外律師,對于中國企業缺乏了解,而且彼此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語言(法律語言常被認為是除中文、東道國官方語言外的第三門語言)、文化、思維尤其是法律思維上的差異,經常有中國企業抱怨國外律師雖然專業,但是其提出的意見和建議“水土不服”。
二、“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應對跨境商事爭議“路線圖”[9]

三、給“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應對跨境商事爭議的幾點建議
(一)跨境商事爭議發生前:未雨綢繆
1.盡職調查
中國企業在“走出去”之前就要開展盡職調查,包括對擬合作方和投資目的國進行盡職調查,盡職調查的廣度和深度可因項目自身的特點及項目進展或因企業自身的實力而異。在筆者看來,擬“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是否具有盡職調查的意識往往更為關鍵,因為有時最基礎的盡職調查就能發現合作方或者項目本身存在的法律風險。曾有某中國企業擬和一家美國公司合作,如果僅從其中文公司名來看,貌似非常有實力,而根據該美國公司的英文公司名稱和注冊地址進行查詢,結果是“查無此司”。另有某中國企業擬到柬埔寨設廠,當地合作伙伴承諾可以以非常優惠的價格協助中方投資者取得大面積土地,而實際上柬埔寨《憲法》第三章第44條規定:“只有柬籍自然人或法人,才能擁有土地所有權”,柬埔寨《土地法》第8條規定:“只允許柬埔寨自然人,或柬埔寨法人擁有柬埔寨王國土地所有權”。[10]即使實踐中不乏柬埔寨本國人代外國投資人購買、持有土地,若日后該中國企業與當地合作伙伴發生爭議,不難設想對方很可能利用上述法律進行抗辯。雖然外國人不得在柬埔寨擁有土地,但是柬埔寨允許境外投資人通過土地特許、15年以上長期租賃以及可展期短期租賃的方式使用和開發土地。此外,根據《柬埔寨王國投資法》的規定,用于投資的土地所有權必須為柬埔寨籍的自然人或法人所有,此處的柬埔寨籍法人是指柬埔寨籍個人或由柬埔寨籍法人直接持股占51%以上的法人。[11]所以,境外投資人還可以通過與柬埔寨籍公民或柬埔寨資公司合作設立有限責任公司的方式,間接獲得購置土地所有權的資格。
除圍繞項目對擬合作方和投資目的國展開盡職調查外,建議中國企業也要著眼宏觀環境發展態勢,對中國和投資東道國間雙邊關系、所涉多邊及區域經貿關系等予以考量,“優先選擇致力和中國建立牢固經貿合作伙伴關系的相關國家”作為投資目的國。若東道國為貿易保護主義國家,應分析該國采取的是關稅壁壘還是非關稅壁壘措施,并相應地調整自己的貿易策略,避免違反該國進口政策。[12]
2.合同草擬、談判及簽署階段
合同的正確、專業起草可以有效幫助規避風險并且減少爭議的發生,中國企業應高度重視合同文本的起草,盡量爭取由己方來起草合同文本。即便因處于相對弱勢地位而無法做到這一點,也要盡量爭取與對方共同起草合同文本,以掌握主動權。如存在一系列協議或者存在多個補充協議的,應當設置合同解釋條款,確立不同文本的效力順序,以及確保各協議之間爭議解決條款不存在內在沖突。同時,在文本起草、簽署階段,中國企業還應重視合同的翻譯,尤其是在中外文本具有同等法律效力或者以外文文本優先的情形下。由于語言和法律體系的差異,翻譯過程中會出現文本表述存在漏洞、理解存在偏差、重要條款存在漏譯等問題。對此,中國企業可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防范風險:第一,翻譯版本要忠實地體現各方達成的一致意思表示,且應與效力優先的語言版本完全一致,既不能有超譯、也不能有漏譯,當然更不能有錯譯;第二,合同文本要盡量符合國際貿易或其他涉外交易慣例,使用專業的貿易和交易術語;第三,要注意合同文本中的專業和法律術語,并在翻譯過程中也使用準確的相對應的中文或外文術語與法律名詞。
從跨境商事解決爭議的角度而言,中國企業可選擇外國法院訴訟、國際仲裁、國際調解這三種爭議解決方式。國際仲裁憑借其獨有的優勢,成為中國企業解決國際商事糾紛的首選。若當事人約定通過訴訟方式解決爭議的,建議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約定管轄法院。如選擇適用仲裁解決爭議的,應當在合同中明確當發生爭議時應適用仲裁程序,從而排除訴訟程序的適用。同時應寫明具體仲裁機構名稱。
一旦確定了跨境商事爭議擬通過仲裁的方式解決,則中國企業在仲裁協議(或條款)的草擬或審查過程中,要注意如下仲裁協議(或條款)要素:
仲裁協議(或條款)要素一覽表

續表

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所公布的示范條款,在完整性、規范性和指引性上值得借鑒,適用《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機構仲裁規則》下的仲裁示范條款如下[13]:
凡因本合同所引起的或與之相關的任何爭議、糾紛、分歧或索賠,包括合同的存在、效力、解釋、履行、違反或終止,或因本合同引起的或與之相關的任何非合同性爭議,均應提交由香港國際仲裁中心管理的機構仲裁,并按照提交仲裁通知時有效的《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機構仲裁規則》最終解決。
*本仲裁條款適用的法律為……
仲裁地應為……
**仲裁員人數為……名(一名或三名)。仲裁程序應按照(選擇語言)來進行。[14]
若爭議已發生,而當事人之間既無仲裁條款,亦未事先訂立仲裁協議,當事人希望依《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機構仲裁規則》通過仲裁解決爭議的,可約定如下:
以下簽字各方,同意將因(簡單描述已出現或可能引起的爭議、糾紛、分歧或索賠的合同)引起的或與之相關的任何爭議、糾紛、分歧或索賠(包括任何有關非合同性義務的爭議),提交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按照《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機構仲裁規則》進行機構仲裁。
*本仲裁協議適用的法律為……
仲裁地應為……
**仲裁員人數為……名(一名或三名)。仲裁程序應按照(選擇語言)來進行。
簽字:_____(申請人)
簽字:_____(被申請人)
日期:_____[15]
在上述示范條款的基礎上,為推進仲裁程序的順利進行,可就某些具體事項進行補充約定,比如仲裁員國籍、資質要求,仲裁員遞補規則,缺席裁判規則等。
3.合同的履行階段
在涉外合同的履行中,中方企業應當注意以下幾點,以減少合同履行過程中帶來的風險:
第一,中方企業在簽訂合同后應當組織未參與文本的草擬、談判及(和)簽署但與合同履行密切相關的人員對合同進行全面研讀,重點關注己方在合同項下的義務和責任,預測與防范合同履行過程中可能出現的風險,同時重視合同相對方出現違約行為時我方后續為救濟而必須采取的前置舉措。
第二,中方企業在合同履行過程中要注意證據的收集和保存,包括原始證據、送達證據等,證據保存可以通過錄音、錄像方式保留,也可以通過公證方式保留,中國企業在日常管理中要注意健全相關制度、養成保存證據的習慣。
(二)跨境商事爭議發生后:迎“爭”而上、步步為營
在筆者為“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提供法律服務的過程中,經常會遇到企業聞“爭”色變、采取“鴕鳥政策”,或者以為控股股東或實控人不出國、在境外無可執行的財產,大可置之不理。的確,復雜的國外法律體系或者仲裁規則、高昂的訴訟或仲裁費用、佶屈聱牙的法律語言(尤其是法律外語)、動輒幾百上千頁的法律文書,無一不令中國企業面對跨境爭議時望而生畏。事實上,也并非在任何情形下,中國企業積極“應戰”都是最佳方案。但通常筆者給予中國企業的建議是:不論最終是否決定應訴,都要迎“爭”而上。
1.迎“爭”而上
首先,分歧一旦產生,即應高度重視。既不能存在僥幸心理,也不應抱著息事寧人的心態。即便分歧有望通過友好協商方式解決,仍建議中國企業第一時間積極面對,占據主動方有談判的籌碼。即便最終放棄應訴,也應是經過全面分析論證、權衡利弊所得出的最終最優方案,而絕非“鴕鳥政策”的體現。在筆者處理的可能因中國企業產品質量問題而導致某外籍人士人身傷害的案件中,正是基于中加兩國律師對相關案情進行全面梳理、對已直接被訴的各被告方可能采取的抗辯策略、該案件可能涉及的法定及約定的爭議解決方式、中加兩國之間是否存在判決承認和執行的互惠關系等多項因素進行的全方位深入分析,該中國生產制造企業權衡利弊,最終決定放棄應訴。
其次,分歧尚在萌芽狀態,建議中國企業即應拉響“風險應對警報”或提高風險預警等級。一方面,建議盡快梳理分歧的來龍去脈、初步找到“癥結”所在;對照各方在合同項下的權利、義務和責任進行核查,對各方的權責利“知己知彼”;注意和企業內部關鍵核心人員溝通應對預案,確保其在后續和對方溝通時有的放矢或“虛與委蛇”,以時間換空間。另一方面,建議充分利用分歧產生之初、爭議相對方具體對接人員可能尚未對后續法律行動或后果有充分認識和預判,雙方或仍有溝通余地的時機,進一步收集或者補強、固化證據。
再次,充分重視追究違約責任的前置義務以及合同項下的時限或時效要求,不論后續爭議解決方式的走向如何,均應及時作出應對,以免錯失時機、陷于被動。例如,在實踐中,常有中國企業為所謂“不傷和氣”“委婉”而非直接地提醒對方對某一事項予以關注,導致在爭議進入仲裁或訴諸法院時,對方提出中方從來沒有按協議約定、就違約事件發出通知,糾正違約行為寬限期更是無從談起,從而使中國企業陷入不利境地。
最后,建議中國企業對照爭議解決條款,及時通知法律顧問,在其協助下遴選在相關領域有經驗的境內外律師,讓律師團隊能夠做充分準備,不打無準備之仗,并能盡快采取訴前禁令、財產保全等必要且可行的措施。在遴選律師時,需要注意兩方面。一方面,不能等到爭議激化時才引入律師,律師在爭議早期階段,甚至是合同談判階段就擔任著重要的角色。在爭議早期階段,律師可以給出專業的對策,對信函的措辭進行把關,防止公司在爭議早期的溝通中“吃虧”,如承認對自己不利的事實、含糊主張等行為。另一方面,盡管爭議解決程序涉外或在外國進行,但中國律師依然是企業的首選。從實踐情況看,常發生由于外國律師對于中方企業的了解甚少,導致許多中方企業都反映國外律師很專業,但做不到為中國公司進行切實考慮的情形。[16]
2.確定不同應對策略
跨境商事爭議發生后,中國企業應迅速根據爭議類型,比照合同項下各方的權利、義務和責任來定位己方在本爭議中是屬于違約方還是守約方,爭議發生甚至解決后雙方關系的走向、是否還有合作的可能性,通盤考慮以確定不同的應對策略。
3.訴訟還是仲裁
“走出去”的中國企業面對國際商事爭議,究竟應選擇訴訟還是仲裁?對此法律實務界已經做了很多探討,出于給“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提供“路線圖”之目的,本文僅以下表做簡要梳理,對重點要素加以提示。
訴訟和國際仲裁的優勢對比

在某中國企業收購某韓國公司控股權的項目中,筆者聯合韓國律師就各方違約的可能性進行分析預判,考慮到韓方股東的實際情況且韓國公司在韓國境內有可供執行的財產,而韓國法院的判決在中國得到承認和執行存在一定的難度,最終沒有選擇國際仲裁而是選擇了向有管轄權的韓國法院提起訴訟作為爭議解決的方式。
需特別說明的是,一般普遍會認為仲裁是一裁終局,其成本會較訴訟成本更低,但在國際商事仲裁中并不盡然。這是因為當事方不僅要向仲裁機構支付管理費用,還需要支付仲裁員的費用,尤其是當仲裁員為三名時,綜合費用可能會比訴訟所涉各項費用要高。下圖中分別對當仲裁庭僅有一名獨任仲裁員和當仲裁庭由三名仲裁員組成時所涉費用進行了比較:[17]
各爭議解決機構費用對比表——獨任仲裁員

各爭議解決機構費用對比表——三人仲裁庭

4.域外仲裁裁決、判決的承認與執行
在中國企業拿到仲裁裁決或有效判決后,爭議解決程序并未因此結束,反而進入了另一關鍵步驟,即仲裁裁決或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法院承認與執行仲裁裁決或法院判決,一般通過三種路徑:第一,涉案兩國間是否有雙邊協定,或是否共同加入《紐約公約》;第二,若第一條路徑行不通,則看兩國間是否存在互惠原則;第三,某些國家的國內法對域外仲裁裁決、判決進行了規定,如美國大部分州都依據《承認外國金錢判決統一法》,對于滿足審查標準的裁決與判決進行承認與執行。
為保證域外仲裁裁決、判決承認與執行申請的順利,企業應當在與東道國合作前充分關注兩國間是否有雙邊協定、是否同為《紐約公約》成員、是否存有互惠關系等事項。在爭議解決過程中要注重保證審理程序的公正性與完整性,為日后承認與執行的申請奠定必要的基礎。同時,企業在日常管理中可以對外國法院,特別是合作方所屬國法院拒絕承認與執行中國仲裁裁決、判決的情形進行了解,并在合同履行過程中充分避免類似情形的發生。[18]
(三)充分發揮跨境爭議解決領域中國律師的作用
在協助中國企業應對跨境爭議的過程中,跨境爭議解決領域的中國律師可以發揮國外律師無可比擬的優勢:
1.在中國企業“走出去”的過程中,作為企業的貼身服務者,中國律師最了解企業的投資需求,最理解企業的商業戰略,最懂得企業的治理結構,最知悉企業的風險防范。[19]如果能夠在項目或者爭議伊始,中國律師即參與其中,將有助于中國企業做好風險管控,從而在很大程度上減少后續爭議的產生。
2.中國律師基于對國際仲裁機構及其仲裁規則的熟悉,對東道國法律制度和體系的了解,就爭議條款的草擬或審查、就仲裁機構的選擇為中國企業提供意見和建議;基于對候選仲裁員知識背景、學術觀點、過往案件等的了解,幫助中國企業遴選指定仲裁員;基于對國外律師事務所和律師的專業方向、行業背景、收費方式等的了解,幫助中國企業遴選最合適的爭議解決代理律師。
3.中國律師能協助中國企業和國外律師進行有效和高效的溝通。基于對東道國法律制度和司法體系的了解和對其法律文化的熟稔,對法律外語的精通,對相關項目和案件的豐富經驗,中國律師可以將中國企業想要表達的意思、商業意圖、解決爭議的策略、雙方爭議的焦點等用國外律師能夠理解的方式傳達給國外律師,同時也能將國外律師提出的意見和建議按照中國企業能夠理解的方式加以說明和解釋。不僅如此,中國律師還能有效“填補”中國企業因對法律風險缺乏全局把握、國外律師對中國法律體系缺乏認識而存在的“盲區”,一方面提示中國企業需要補充考慮的風險點,另一方面復核國外律師提出的意見和建議是否具備可操作性、是否能夠真正解決中國企業的“痛點”。
4.國際訴訟或者仲裁不僅會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而且往往需要當事方承擔高昂的費用:訴訟費或仲裁費、律師費、專家證人費、公證費等。由于不同法律執業傳統和法律文化的差異,國外律師的收費和服務方式對中國企業而言還比較陌生,甚至很難接受。中國律師可以協助中國企業基于項目和爭議的具體情況,選擇最為合適的國外律師及確定盡可能合理的律師收費方式,從而在為中國企業控制法律服務費用成本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受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影響,中國企業“走出去”的進程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以筆者服務的三家上市公司為例,其于2019年下半年確定的海外投資計劃(包括并購、新建生產基地等)均因疫情陷于停滯。隨著疫情逐步得到控制,中國投資者會面臨一些新的跨境投資機遇。但與此同時,為防范境外企業低價收購本國資產,投資東道國對本國原先的外商投資審批政策也進行了及時的調整。[20]而海外投資計劃受阻也好,外商投資審批政策趨嚴也罷,后疫情時代跨境投資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可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中國企業需適應經貿環境的變化,及時對其跨境投資規劃作出調整,提前布局并在充分評估新冠病毒感染疫情的影響的基礎上,制訂系統的風險應對方案。
[1] 嘉海霞,北京大成(廣州)律師事務所律師。
[2] 商務部、國家統計局和國家外匯管理局:《2015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http://hzs.mofcom.gov.cn/article/date/201612/20161202103624.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3] “走出去”公共服務平臺:《2020年我國對外直接投資1329.4億美元同比增長3.3%》,http://fec.mofcom.gov.cn/article/tzhzcj/xgzx/202102/20210203036075.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2年3月10日。
[4] 楊挺、陳兆源、黃翹楚:《展望2021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趨勢》,載《國際經濟合作》2021年第1期,http://iwep.cssn.cn/xscg/xscg_lwybg/202102/W020210226597827322584.pdf,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5]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開放發展之“一帶一路”聯通中國與世界》,http://www.gov.cn/xinwen/2021-05/11/content_5605748.htm#3,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6] 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2020年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合作情況》,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tongjiziliao/dgzz/202101/20210103033292.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7] 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2021年1—3月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合作情況》,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tongjiziliao/dgzz/202104/20210403055090.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8]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我國加入的〈承認及執行外國仲裁裁決公約〉的通知》[1987年4月10日 法(經)發〔1987〕5號]對“契約性和非契約性商事法律關系”定義如下:“具體的是指由于合同、侵權或者根據有關法律規定而產生的經濟上的權利義務關系,例如貨物買賣、財產租賃、工程承包、加工承攬、技術轉讓、合資經營、合作經營、勘探開發自然資源、保險、信貸、勞務、代理、咨詢服務和海上、民用航空、鐵路、公路的客貨運輸以及產品責任、環境污染、海上事故和所有權爭議等,但不包括外國投資者與東道國政府之間的爭端。”
[9] 囿于篇幅,該“路線圖”并未窮盡列舉每個階段需注意的事項,建議盡早取得專業律師的協助。
[10] 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境外法規-柬埔寨》,http://policy.mofcom.gov.cn/page/nation/Cambodia.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11] 《柬埔寨王國投資法》規定,“第六章 土地所有權及使用。第十六條 根據憲法和相關法規對土地所有權及使用的規定:(一)用于投資活動的土地,其所有權須由柬埔寨籍自然人,或柬埔寨籍自然人或法人直接持有51%以上股份的法人所有;(二)允許投資人使用土地,包括采用長期租賃,最長租期70年的方式,并可申請展期。采用該土地使用方式如涉及地上不動產及私人財產所有權,按相關法律規定處理”,https://www.mfa.gov.cn/ce/cekh//chn/ljjpz/tzjpz/t400676.htm,最后訪問日期:2022年3月10日。
[12] 人民智庫:《蔓延中的貿易保護主義:緣何而生,如何應對》,http://chinawto.mofcom.gov.cn/article/br/bs/202001/20200102928861.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2年3月10日。
[13] https://www.hkiac.org/zh-hans/arbitration/model-clauses,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14] 注:*為選擇性條款。尤其在主合同實體法和仲裁地法律不同的情況下,當事人應當增加此條款。仲裁條款的準據法可能管轄的事宜包括仲裁條款的形成、存在、范圍、有效性、合法性、解釋、終止、效力、可執行性以及仲裁條款當事人的資格。其不得取代適用于主合同的實體法律。**為選擇性條款,可約定也可不約定,https://www.hkiac.org/zh-hans/arbitration/model-clauses,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15] 注:*為選擇性條款。尤其在主合同實體法和仲裁地法律不同的情況下,當事人應當增加此條款。仲裁協議的準據法可能管轄的事宜包括仲裁條款的形成、存在、范圍、有效性、合法性、解釋、終止、效力、可執行性以及仲裁協議當事人的資格。其不得取代適用于主合同的實體法律。**為選擇性條款,可約定也可不約定,https://www.hkiac.org/zh-hans/arbitration/model-clauses,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16] 吳穎:《中國律師在國際仲裁中可以發揮的作用》,https://www.pkulaw.com/lawfirmarticles/5b762d40b122e9e02ac78e4c156607d6bdfb.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17] 朱華芳:《那些我們追問過的國際商事仲裁問題——仲裁與訴訟的PK》,公眾號:天同訴訟圈,https://mp.weixin.qq.com/s/_3OTWJdHFH14132jl5wWsQ,最后訪問日期:2022年3月10日。
注:1.爭議金額超過1億歐元時,SCC的費用由SCC董事會根據案件具體情況確定;故在標的為10億元人民幣時,SCC的收費并無確定標準。本圖表所示三人仲裁庭時SCC的收費系SCC在某起過億歐元案件中的收費;獨任仲裁員圖表中所示僅為示意金額。
2.上述數據是否分高位和中位取決于相關機構的收費規則或官網計算器有沒有作此區分。
3.上述費用并未包括可能發生的律師費、專家證人費用以及其他相關費用(如仲裁員的差旅雜費等)。
[18] 程曉燕、陳雅婷:《大成法評——中國法院裁決在域外承認與執行實踐探析》,公眾號:大成長春律師事務所,https://mp.weixin.qq.com/s/Rjs6i8A5r_o_1m2C62fJJQ,最后訪問日期:2022年3月10日。
[19] 《涉外律師解密中企走出去如何行穩致遠》,http://www.moj.gov.cn/Department/content/2020-09/07/613_3255544.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6月16日。
[20] 張磊、陳怡任:《后疫情時代跨境投資項目實施與爭議解決的現狀與應對(二)》,http://www.deheng.com.cn/ywly/info/20017?code=2021jz,最后訪問日期:2022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