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發(fā)出不容拒絕的暗紅光熱,鐵棍串著的羊腿滋滋的冒著油,香料和油脂的味道相互交融,又在熱量的催逼中化作香味飄起。
流矢低著頭,蜷縮在小小的木凳上,僅剩的右胳膊舉著鐵棍,一點點翻轉(zhuǎn),讓羊腿均勻受熱。
“介意談?wù)剢幔俊绷_素站在炭火旁,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木頭搭建的小屋已經(jīng)有些年頭,門口的臺階遭了蟲蛀,腐朽的立柱爬滿不知名的青色植被。
頂棚還有幾個未修繕的破洞,不知道會不會漏雨。
屋子周圍掃的很干凈,落葉止步在四步寬,六米深的溝壑之外。環(huán)繞屋子的大平地留足了空間,地面被特意壓過,極為平整。
附近有幾個架子,原先似乎是用來晾曬和風干,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掛,空蕩蕩的桿子在冷風里搖晃。
遠離屋子的位置還有個丑丑的土丘,洞口有火烤過的痕跡,應(yīng)該是某種爐子。
流矢本人縮在木凳上,既不答應(yīng)也拒絕,裝作沒有聽見。
他甚至沒有抬過頭,只敢偷偷的透過遮住臉龐的頭發(fā)去窺視,從蓬亂板結(jié)的發(fā)絲縫隙里觀察這個不速之客,提防著對方。
黑劍,流亡者,哲人之子……這個人殺出來的名頭,就算是他這種人也會感到畏懼。
完全不想交流。
但是又不敢真的激怒對方。
只能裝鴕鳥。
“我們的家族可真是人才濟濟啊?!?
羅素像是在嘲諷:“有人外出做生意,有人留在莊園搶遺產(chǎn),有人到處縱欲當人渣……居然還有人藏在這么個地方當獵人?!?
“在這種鬼地方有獵物嗎?有人和我說過,早在很久之前,這里放養(yǎng)的動物就已經(jīng)死絕了吧,你從哪里打到的獵物?”
流矢翻動鐵棍,旋轉(zhuǎn)羊腿,并不說話。
獵物自然是有的,獵人永遠都不可能餓死。
至于這種生活方式,他早就聽厭了別人的評判。
歌瑞爾家族的每個成員都是一枚長在容器里的楓樹種子,從抽芽到落葉,都只能局限在一個小小的空間里,永遠沒有仰望太陽的機會。
這個容器名為宿命,人為制定的出生與死亡。
有的人選擇逃開,有的人選擇逃避,有的人整日狂歡,有的人在容器里肆意生長……
相比之下,他只是選擇了另一種生活方式,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
羅素瞥了一眼流矢的左臂,獸皮制成的袍子沒有遮住斷口,創(chuàng)面早已愈合成難看的肉色凹坑。
缺失一條胳膊的弓箭手?
單手怎么挽弓搭箭?
“我來之前,聽說你殺了自己的老婆?!?
羅素走到炭火旁邊,端詳著翻烤羊腿的流矢,問他:“為什么?她背叛了你?還是有某種隱情?又或者你只是瘋了?”
烤羊腿被擱在架子上,流矢抬起頭,冷冷的看著這個不懷好意的客人,冷聲說:“你到底來做什么?我的事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來確認一件事。”羅素直言不諱:“有個和宿命相關(guān)的儀式,其中一條指向你。”
“我想知道你的情況是否真的符合儀式的要求?!?
“……什么儀式?”流矢站起來,冷眼看著對方:“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隨他們怎么折騰!”
“這項儀式關(guān)乎著歌瑞爾家族的存亡,直接指向棺柩里的先祖,沒有人可以逃開。”羅素說。
“又是這套說辭!”
流矢惱怒的一腳踢翻凳子,攥緊拳頭,“什么家族,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在這里過的好好的,你們總是想把我拉回去!”
“這個骯臟的,所謂家族的東西,從沒有一天帶來過好運!”
“這點我倒是認同?!绷_素無奈一攤手:“我也是突然被扯過來,一睜眼什么都不記得,麻煩事卻一個接一個的找上門?!?
“所以麻煩你解釋一下自己的情況,最好可以配合我走一趟,免得出什么事故。”
“我什么也不想說,你滾遠點!”
流矢并不領(lǐng)情,將羊腿拿起來翻轉(zhuǎn)兩下,提著烤好的羊腿朝屋子的方向走過去,拒絕交流。
這個該死的家族,怎么還沒有滅亡?
“我本來想試試交流一下……”
羅素握住亞特坎長刀,無奈的嘆氣:“他們都讓我直接動手,我覺得還是先談?wù)勗囋?,萬一可以說服你跟我走一趟呢?”
“我的口才是不是很差???怎么感覺每句話都在戳你的傷疤?中年喪妻的獵人先生?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你怎么跑了?”
流矢攥緊鐵棍,很想轉(zhuǎn)身掄著棍子抽在那個人臉上,可是考慮到對方的兇名,他懷疑可能剛擺出來動作,他剩下的胳膊就沒了。
他只能加快腳步,踩著壓實的土地朝著屋內(nèi)走去,不想搭理身后那個刻意來找茬的家伙。
等會吃完烤肉,還得把剩下的羊肉處理一下。
羅素見狀提著刀跟過去,詫異于對方居然還不生氣,難道是因為他挑釁的力度不夠嗎?
舅舅那邊非常討厭這個人,提議直接削掉四肢帶回來,然后丟出莊園找個地方把人封存起來。
老費也建議他直接動手,幾個人一致同意讓他先把人抓回去,然后再動用各種手段慢慢驗證。
他覺得手段可以和緩一點,畢竟莫名其妙上門把人揍一頓直接綁走,未免有點太過粗暴——這好歹是個人,而不是什么牲畜。
所以他寄希望于言語,期望讓對方看出他就是故意來找茬的,不配合就要挨揍,最好乖乖的跟著走一趟……或者被打一頓再走。
畢竟事情太過緊急,只能犧牲一點人情味。
倘若處理不好,一旦儀式繼續(xù)進展,導致午夜降臨,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災禍?
說不定祖先會從棺材里爬出來肘擊子孫。
總之,繼續(xù)讓流矢獨自呆在這里,不會有什么好事。
在被揍一頓帶走和自己乖乖跟著過去,總得選一個。
一邊想著灰鴨爵士的提議和附近埋伏的友軍,羅素已經(jīng)踏上臺階,準備跟著流矢進屋。
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鉤子上吊著的“羊肉”,再也挪不開眼睛。
“你說……你烤的是什么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