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五官抽搐,像是用鹽腌制過的尸體,臨死前表情扭曲的人,但他很快止住這種異狀。
在天平倒計時最后幾秒,他親眼看著對方不知道壓上什么東西,瞬間勝過它畢生的積累,甚至還遠遠超出。
連托盤都被壓碎了,天平本身都難以承受這份價值的量化。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殉道者的骨血?哲人的遺留?先導會的圣遺物?賢者之石?某種至關重要的傳承之器?
他不是都成失憶的殘廢了嗎?
怎么身上還有這種東西?
幸好,幸好早有準備,否則今天真的要栽了。
異教手札厚實的令人安心,羅素隨手將這本書收起,對于勝利的結果毫無意外。
這可是能改變現有世界格局的東西,就是把整個歌瑞爾家族和棺材里躺著的先祖都壓在一起,價值也抵不過這本書。
雖然他窮的叮當響,一掏兜連半毛錢都沒有。
但是只要異教手札在手里,這種賭局估計沒幾個人能玩過他。
你已經賭上全副身家,連棺材里的祖先都壓上了?
我管你這哪的,和我的異教手札說去吧!
我以為是減速帶呢!
總之就是贏,賭局還沒開就知道已經贏了!
不服?那就再來一輪!
賭徒如釋重負,癱軟在椅子上,將領帶扯松,大口呼吸著空氣,再難壓抑那種暢快到極點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這個。
太爽了。
連靈魂都押上賭桌,又憑借絕對的優勢獲取勝利。
在最后幾秒,他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誰知道局勢在一瞬間就被逆轉,天片連托盤都被壓碎。
他也好奇羅素到底壓上什么東西才能逆轉局勢,不過對方既然沒有主動說明,可能是某些隱秘的事物,出于尊重,他也不會去追問。
賭徒坐了一會,靜靜看著左側的天平開始結算,忽然又開始笑,笑的很沒形象,特別猥瑣。
果然還是爽啊。
從沒有坐上賭桌的資格,到一瞬間逆轉勝負,光是看著對手那張臉,他就覺得分外的暢快,好像在熱帶的盛夏往頭臉澆灌一桶涼爽的冰水。
這一切全都仰仗老板的外甥,這個自稱羅素的年輕人。
“你到底是誰?”羅素注視著蒼白的瘦臉青年,趁著天平的結算,試圖知曉答案。
直覺總是在警示,從細碎的痕跡里隱約揭開幕布的一角,從尼奧的表皮之下窺見異常。
能夠變化外形或是偽裝成他人的能力并不稀少,像是身邊的安樂就是一例,再出現一個新的也沒什么稀奇。
‘尼奧’癱軟在椅子上,一攤手:“我當然是尼奧,除了是尼奧還能是誰?”
它在這件事上確實沒有說謊,這張皮就是屬于尼奧。
吞吃了尼奧的宿命和靈魂,無論怎么查,尼奧也是屬于它的身份。
這就是骯臟之皮的可怕之處,作為儀式至關重要的起始點,骯臟之皮擁有吞食宿命和靈魂來補完自身的能力,被吞吃者都會成為骯臟之皮的一部分。
就算是這種有圣遺物約束的賭局,它給出的答案也毫無問題。
因為它就是尼奧,在沒有吞吃其他人的時候,骯臟之皮只有尼奧這一個身份。
謀劃這么多年,爵士可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出問題。
早在當年知道灰鴨爵士身邊有賭徒這么一個人,它就預想過與今天類似的情況。
一時的失敗無關緊要,但最重要的計劃不能有失誤。
天平結算完成,‘尼奧’的思緒驟然中斷,有關于七幅圖畫的所有記憶和訊息都被截取,篩去刻意布置的思維污染陷阱和認知扭曲詛咒,成為一段段文字出現。
白鸮閉上左眼,‘尼奧’所見的畫面在眼前呈現。
片刻之后,他睜開眼,冷漠的切割著餐盤中的食糧,看著一隊隊女仆不斷地送上新的餐點。
沒關系,他心想:‘骯臟之皮身上的只是假計劃,就算被查出來也無關緊要。’
‘真正的計劃就連我自己現在也不記得,只會在關鍵時刻根據預設的指令直接觸發。’
‘為了規避限制,這是必要的手段。’
‘希望他們可以快一些,再不快點,午夜就要來了。’
儀式有關的七個宿命完整的呈現在眾人面前。
墮落的骯臟之皮,惡孽堆積成垢,染臟一身皮囊,真話無人相信,唯有劣跡留存……于是往后只余一日勝過一日的墮落狂歡,直至宿命賜下死亡。
死心(懷抱心的骨頭),沒有什么是比死亡更永恒的囚籠,唯有死,才能將愛留存,永遠免于遭受背叛……污穢的欲望,染臟真摯的愛。
囚籠之子,牢籠里的孩子。
……
老鼠穿上新衣,本質仍是老鼠。
宿命的終結。
眾人終將逝去,唯有一者升天。
羅素點著中間的缺口:“怎么缺了一個,王座上死去的君主是什么意思?”
“而且這些描述……也太模糊了。”
灰鴨走過來,賭徒把位置讓給他,老人坐在椅子上看著桌面上的文字,陷入深思。
從歌瑞爾家族過去的資料來看,除了最后兩項,前面五條指的似乎都是某個特定的人。
因為根據他的了解,歌瑞爾家族目前的成員里,剛好有五個人可以對應這些描述。
骯臟之皮是指白鸮的次子尼奧,此人墮落成癮,早些年就是有名的人渣,家族的恥辱,這些年恐怕在外面也沒少干壞事。
他的外表骯臟不堪,劣跡堆積成山,狂歡更是難以計數,光是現在都還能看見手臂上密集的針孔和各種性病的痕跡。
倘若不是歌瑞爾之血本身的特殊性讓他們的身體承受能力更強,恐怕這個墮落的家伙早就死在外面了。
歌瑞爾家族沒有第二個人比尼奧更契合骯臟之皮的描述。
……如果提前殺死這個人,能不能阻止宿命的應驗?
灰鴨毫不避諱的將自己的想法說給外甥,征詢他的意見。
“不行。”羅素指著桌上的文字,解釋道:“直至宿命賜下死亡——說明觸發條件可能就是尼奧的死亡,現在殺了他,反而會導致宿命應驗。”
灰鴨冷聲道:“那就砍掉四肢,挖出脊柱,封存起來運出去,寄存到末日銀行,只要給的錢夠多,它們有的是辦法保存這個人。”
“情報已經套出來了,這個人除了推動宿命之外,沒有繼續存活的價值。”
“他是個人渣,締造的惡孽遠遠超出下地獄的要求。”
氣氛驟然變得冷寂,沒人說話,只有灰鴨爵士還在看著外甥,等待他做出決定。
羅素卻只是沉默。
這個時候,安樂忽然鉆進人群,拉著羅素的手把他往外拽出去,一直走到門口,她又忽然回頭,什么也沒說,只是平靜的看著滿心仇恨的老人。
“我們要出去一會。”
她說:“這段時間發生什么都和他沒關系,要是出什么事情,就當是我太任性。”
‘砰’大門合攏。
女孩什么都沒說,牽著手把人拉到焦黑的麥田,靜靜的駐足,聽著遠處的風聲,看天邊淡紅的黃昏。
“你不喜歡看到別人被折磨?”
“……是。”
大火之后的麥田充斥著特別的氣味,羅素嗅著這種味道,從中辨別出一絲柑橘味,那是冷風從女孩身上帶走的溫情。
他慢吞吞的說:“或許是同理心或者別的什么在作祟吧,我看到有人被折磨的時候,總能感受到一種痛苦,所以我更傾向于直接一刀利落的把人殺死。”
“沒什么是比死亡更加寬容的事物了,它平等的寬恕一切罪孽,給予終極的虛無。”
“倘若連死亡都不能寬恕一個人的罪,我實在難以想象究竟是怎么漫長且痛苦的折磨才能讓這樣的惡徒悔改。”
安樂轉過身,捧著他的臉,認真的說:“有的罪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寬恕,它會在人的心里扎一根釘子,即便在幾十年后,當銹跡剝落的時候,也仍然會感到疼痛。”
“愿意忍著疼痛,仍舊堅持自己的道義,不因外物而變易,這就是所謂的仁慈。”
“你的舅舅飽受那根釘子的折磨,他痛苦的快要發瘋,我不希望你們因為這一點事情導致關系的破裂——如果你覺得我的選擇有錯,那就責怪我吧,不要責怪你的舅舅。”
“……我沒有仁慈到那種地步。”羅素自嘲的笑了笑:“我覺得,我這種更像是優柔寡斷,立場搖擺不定。”
“我不知道我以前是怎樣的人,但我以后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猶豫,仁慈不該被濫用,有時候確實需要殘忍一點。”
“……即便我不喜歡太過殘忍。”
他轉過身,走到馬路的正中央,眺望著遠處的莊園,腹中感到一陣陣的饑餓。
這時候他才想起從來到這里開始,他們就沒有吃過一頓正餐。
安樂恐怕也是這樣,她的身體更加嬌弱,現在恐怕只會更加饑餓,只是強忍著,沒有說出來干擾他們的事情。
等會問問灰鴨爵士吧,看看他這個舅舅有沒有地方可供他們享受一頓餐點,不必擔心被下毒的那種。
“轟!”
小屋里忽然傳出一聲巨響,火光升騰,羅素瞬間啟動汲血的加持,將全部狀態攀升至巔峰,而后將安樂護在身后。
沒過多久,土狒狒咳嗽著推開門,攙扶著灰鴨爵士走出來,身后是捂著鼻子的賭徒和大叫的狼孩,老費馱著安娜從窗戶直接跳出來。
“什么情況?”羅素稍稍收斂能力,減少消耗,向著小屋靠近。
還沒走過去,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臭味,像是臭鼬死后封存在罐子里發酵十天,又倒進濕熱的廁所。
他皺緊眉頭,屏住呼吸朝里面看了一眼,驅散濃煙后,整個屋子都是骯臟的黑色污垢,呈現爆炸式的噴濺狀。
源頭則是原本尼奧所坐的椅子,上面還癱軟著一張皮囊。
土狒狒攙扶著不斷咳嗽的灰鴨爵士走到一邊,倒水喂他吃藥,沒空回答問題。
賭徒捏著鼻子走回來,解釋道:“老板剛準備下刀子,這個人突然炸了,屋子里全是煙和臭味,亂哄哄的什么都看不清,就聽到好像有人慘叫了一聲。”
“等我們出來,就成這樣子了。”
羅素看了一眼灰鴨爵士,發現他正在不停的咳嗽和嘔吐,從口鼻間溢出大量像是黑紅色的液體,像是中了某種詛咒或是毒素。
之前一直拿在他手里的鴨頭手杖不知所蹤,可能是剛剛太過混亂,遺落在屋子里。
屋內的情況極為混亂,濃煙還未徹底散去,地上的黑色污垢像是某種半消化的肉類,隱約可以看見一些骨渣正在污垢的包裹里逐漸融化。
尼奧死了,他的尸體癱軟在椅子上,僅剩下一張骯臟的人皮,污垢順著皮囊淌落,形狀同儀式的圖畫完全一致。
羅素站在椅子前皺著眉,撇了一眼桌面的描述,沒想通這其中的原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尼奧之前已經被灰鴨爵士的人檢查過,沒有危險,可是他卻在眾人的包圍里自行炸開,走向儀式所規劃的宿命。
究竟是什么把他給殺了?
是詛咒?還是某種特殊的能力?
一根鴨頭手杖安靜的躺在桌邊的地上,羅素忍著惡臭把手杖撿起來,卻發現地面似乎刻著幾個字符。
【bogus】
“贗品?”羅素下意識讀出來,隨即有些疑惑。
贗品是什么意思?
尼奧是假的?還是說別的什么是贗品?
這是誰刻下的字跡?
賭徒也看見地面的字跡,什么也沒說,直接將其擦掉,而后用懷疑的目光看向門外被土狒狒攙扶著的老板。
他趁著無人注意,低聲向羅素說:“這是老板的筆跡,我不會認錯,而且他之前就站在這里。”
“你小心點。”
不等羅素詢問,賭徒為了避免外面的人起疑,捏著鼻子跑出去,在馬路邊上彎腰嘔吐,一邊吐,還在一邊咒罵。
“贗品……”羅素咀嚼著這個詞匯,看著尼奧僅剩皮囊的尸體,又望向門外被土狒狒攙扶著的灰鴨爵士。
他看了一圈,沒有發現更多的線索,徑直走出去。
“你的手杖掉了,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