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這世上，從沒有真正的自由過。

名為宿命的枷鎖，在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之物。

唯有殉道，唯有成為圣徒，才能擺脫宿命。

黑暗的密室之中，爵士舉起黃金權杖，燭火搖曳，香爐飄起縷縷紅煙，狹長的影子印在墻面，遮住七個相互勾連的圖案。

權杖鋒銳的尖端刺落，平臥在石面的尼奧被釘穿胸膛，血水緩緩漫過預留的凹槽，染紅一個圖案。

“骯臟之皮……”

爵士松開權杖，難忍笑意：“惡孽堆積成垢，染臟一身皮囊，真話無人相信，唯有劣跡留存……于是往后只余下一日勝過一日的墮落狂歡，直至宿命賜下死亡。”

“第一個宿命，完成了。”

·

“這就是命啊。”

貝蒂·弗蘭肯斯坦豎起一根手指，笑著說：“野狗倒死荒野，英雄踐踏枯骨，世上切實存在宿命，殉道之下的眾生皆是祂的傀儡。”

“越想跳出來，越是深陷其中。”

石像沒有理會她，也不可能發出言語。

這讓貝蒂有些苦惱，枯坐在荒蕪的洞穴里，伸手撓了撓側臉的縫合線，抬頭眺望遠處的天色。

莊園的女仆今天來過，湖里的貝蒂也來過，那個人是真的回來了。

只是可惜死在船上的那具身體，她是少數幾個可以自由活動的貝蒂之一。

不過她居然真的能把人騙回來，倒也死得其所。

她們這些碎片各有各的工作，一時半會竟然抽不出空去見見那個人。

還有那些該死的叛徒，最近越來越猖獗，這邊都快壓不住了。

貝蒂長嘆一口氣，伸手拽了拽胸口的劍柄，照舊是紋絲不動，穩固如初。

她竟是被一柄斷裂的黑色漢劍釘在巖壁上，肉身曾被切削成尸塊，卻又被人用某種能力縫合。

這看門的活是越來越不好做了，起初還有些動物跑進來解乏，現在只能對著石像說話。

這劍也沒有松動過，難道他真覺得她會因為一時興起跑出去？

有些人動了念頭，當真是固執的勝過鐵石，動起手來干脆利落，絲毫不顧一分一毫的情誼。

“啊呀……”貝蒂撫摸著下頜骨，像是感應到什么，活尸般的面容顯出幾分笑意：“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見面了。”

“宿命好像轉起來了？”

“那個老東西，終于快死了。”

·

羅素忽然打了幾個噴嚏，奇怪的環顧四周，總覺得有人在念著他，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還沒走到嗎？”

他們從麥田出發朝著教堂走，從遇見那伙嬉皮士之后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一路兜兜轉轉，卻始終找不到去教堂的主路。

老費也覺得奇怪，往日它很輕松就能找到進去的路，現在卻一直在附近兜圈子。

明明教堂近在眼前，可是就是繞不進去，就算直接橫穿樹林走直線，都能莫名其妙的拐進其他地方。

老費不信邪，讓羅素在原地等著，它自個鉆進教堂旁邊的橄欖樹林，吐著舌頭一路狂奔，試圖直接穿過林子進入教堂。

沒過多久，羅素一抬頭，卻看見毛發斑禿的老狗直直的撞過來，從鉆進去的地方又出來了。

“壞了！”老費吐著狗舌頭，從鼻腔里噴著白氣，累的夠嗆。

它居然在林子里迷路了。

小小的一片橄欖樹林，進去愣是在里面繞了幾圈，找不到出路，一路跑出來，居然又回到原先的位置。

這不正常啊。

背后肯定有什么東西在阻攔他們進去。

羅素搓搓下巴，看了看橄欖樹林，扭頭問老費：“能不能把這林子給燒了？”

既然進樹林會迷路，那干脆把樹林燒掉，到時候只余下一塊平地，總不至于再迷路。

老費把狗頭晃得像是撥浪鼓：“不行，絕對不行，在事情沒有結束之前，絕對不能對莊園造成太大的破壞。”

“歌瑞爾莊園本身的建筑布局涉及到某個儀式，雖然我記不清具體效果，但我隱約有種直覺，在你取回所有碎片之前，絕對不能這么干。”

“你難道沒發現嗎？就算是刺殺你的那幫傭兵，他們也只敢在邊緣動用一些大威力的武器，在莊園里最多用普通槍械。”

“你放火把這樹林給燒了，指不定就要出什么禍患。”

羅素在路邊尋了個長椅坐下，將亞特坎長刀放在膝上：“不能燒樹，那就只能找別的辦法。”

這明顯是有人在暗地里布置了某種儀式，故意阻攔他們進入教堂。

可越是這樣，越說明先導會的門徒格列佛很重要。

他們不敢去招惹先導會，只能想了法子把教堂圍起來，不讓人進去。

這種手段不算高明，卻很有效。

倘若不能毀壞建筑和林木，確實不好進去。

“能不能飛過去？”羅素抬頭看看天，指著教堂的尖頂：“找個飛機，或者干脆你直接把我丟過去，我試試能不能直接越過去這片樹林。”

“興許是不行。”有人插話。

羅素悚然扭身，拔出亞特坎長刀，指向不知何時來到身側的那個東西。

一只貓頭鷹，灰色羽毛保養的極好，眼眸蔚藍，像是恬靜的湖水。

此刻它正揚起一邊翅膀，指著天空說：“我試過啦，外人想從上面過去，要吃不少苦頭。”

“你現在還沒完成肉身以太化，強行過去，少說也是傷殘，甚至可能會死在上面。”

“……貴姓？”羅素問。

貓頭鷹指了指自己，略微歪頭：“我？”

“我就是格列佛啊，你剛剛不是還要找我嗎？”

“您就是……格列佛？”羅素打量著貓頭鷹，頗為詫異，他還以為格列佛是個人。

沒想到居然是個貓頭鷹？

“當然是我。”貓頭鷹一展翅膀，轉眼又變成烏鴉、白鴿、獅子……最終成為戴著高禮帽的年邁老人，胸口掛著銀色十字架項鏈。

正是他，出手將羅素關于拉撒路的記憶抹除，又親自把人送進歌瑞爾莊園，一路跟隨，直至現在才覺得是時候現身。

因為宿命開始轉動了。

歌瑞爾家族被人設計的宿命，伴隨第一個犧牲品的出現，如今正式啟動。

作為幕后的推手之一，先導會派過來的監督者，也差不多該給目標施加影響，讓宿命按照他們想要的劇本去前進。

畢竟，這可是神的意志。

“你應該還記得吧，拉撒路的大副西門和你有個約定，他代表先導會向你許諾一部分報酬。”

羅素想起來了，安樂好像說過。

先導會欠著他一張照片，還有一個破除知見障的儀式。

當時是拉撒路號的大副西門做出的承諾，這個人也是先導會的門徒。

“西門不是正式的門徒。”

格列佛俯身搓搓老費的狗頭，隨意的說：“他算是合同工，外包的勞務派遣，不過他做出的承諾依舊有效，因為這是我授意他做的。”

“照片我沒帶，那東西的保密等級太高，手續挺麻煩的，等你忙完歌瑞爾家族的事情我再給你。”

“至于儀式……”

格列佛佝僂著腰，捏著單片眼鏡，仔仔細細的將羅素從頭到腳觀察一遍，失望的搖搖頭。

還不夠，還沒有積累到足夠的因果宿命，知見障可以破掉，但重走老路可不行。

作為那位哲人指定的天國捍衛者，赫爾墨斯之鳥選定的人，他的身上背負著開辟新時代的天命。

過往的老法子可不能用在他的身上。

按照現在的進度，歌瑞爾的破事還得折騰好一陣，死上足夠多的人，積累足夠多的宿命，那樣才能完成最終的超脫。

可是他們可沒那么久的時間，圣徒梅林都已經在路上了，不列顛那邊的事情馬上就要開始，這正主怎么能在這里干耗時間呢？

干脆添點柴加把火，讓矛盾更激烈一點。

讓宿命轉起來，讓血和犧牲的祭獻催生出英雄的胚芽，以死亡來宣告一場鬧劇的終結。

格列佛一拍手，老不正經的笑：“哎呀，我才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得讓你幫我做一些。”

“這事和你還有點關系，不算很麻煩，但是想給你舉行儀式又繞不開它。”

“是什么？”羅素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去過麥田里的小屋了？”

“……去過。”

“我還挺懷念的，很多年前，我也去里面住過幾天，歌瑞爾那時候就說他以后死了也要死在那屋里。”

格列佛懷念的按住灰色禮帽，以一種平淡的語氣說：“他的尸體你們應該也看過了，胸口有一把匕首，下了咒，是他親近的人做的。”

“你們去幫我查一查，是誰干的。”

“報酬，我可以先給你一部分。”

格列佛伸出手，在少年的額頭摸了一下，指甲劃出一道印痕，有某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被這一指給抹除。

羅素立刻感到一陣舒暢，就好像過去是被人強行塞進狹小的密閉空間，現在卻又突然得到釋放，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甚至格列佛都不用說，他自己就可以清晰感覺到是知見障被破除了。

沒想到居然這么容易，他原本還以為需要各種繁雜的儀式，可能還得消耗不菲的材料，結果格列佛伸手一抹就給破掉了。

大副眼里需要苦修和儀式才能破除的知見障，被格列佛隨手就給抹掉了。

老費見狀嚇得拱起脊背，豎起尾巴，強行壓制著逃跑的沖動。

羅素不知道，它可是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這個自稱格列佛的門徒……不，他根本就不是門徒，只是還在干著門徒的工作。

能夠隨手抹除他人的知見障，干涉意識卻又不傷其分毫，促進靈性的自我成長——只有某些特殊的三階傳承或是圣遺物才能辦到。

可是聯想到格列佛這個名字，還有他之前施展的諸多變化，更像是……

殉道者。

格列佛隨意的瞥了一眼，老費下意識蹲坐在地上，狗尾巴晃得飛快，瞬間就忘記剛剛在想什么。

好像發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來著？

羅素的知見障破除了？

對，是知見障被破除了。

借由往日修持的能力和殘留的力量，自身靈性再度成長，經由格列佛布置的儀式催化，成功沖破知見障。

那確實挺讓人高興的。

格列佛拍拍手，示意羅素回神：“報酬先預支給你一部分，之后這七天里，你在白天去調查兇手，晚上來教堂，我給你補習一些知識。”

“等到你學的差不多了，我再把知見障給你補回去，你自己設計一套儀式，重新再破除一遍，這樣對你有好處。”

“這還能補回去？”羅素詫異道：“這種東西要怎么補？而且為什么非得自己再破除一遍？”

“這是必走的路。”格列佛平淡的說：“不能依靠自身破除知見障，沒有資格成為殉道者。”

“先導會可不是某些人才凋零的破落戶，可以靠著傳承混成水貨殉道者。”

“我們不要垃圾。”

冷風呼嘯而過，搖撼橄欖林，教堂的鐘聲忽然響起。

格列佛隨意的一揮手，止住風，按住樹林，抹除鐘聲，把不老實的東西按回去，說：

“你的天賦很好，只要扎實基礎，將來的圣徒里肯定有你的席位，所以我也要用最嚴格的標準來要求你，不讓你的天賦被埋沒。”

羅素鄭重的點頭，從這番話里感受到一種絕對的自信。

他果然沒猜錯。

來到這里，接觸先導會的門徒，就是破局的關鍵。

只有跳出歌瑞爾家族本身的局勢，借助凌駕于家族之上的外力來幫助自身，才不至于完全陷入名為宿命的苦痛螺旋。

“哎呀，不要緊張。”格列佛忽然又換上一副笑臉：“我就是說說而已，那種事還遠著呢。”

“年輕人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別老想著一口吃成胖子，否則容易被人騙的血本無歸。”

“……怎么感覺這話有點耳熟。”羅素狐疑的看著格列佛。

他以前是不是見過這個人？

格列佛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解釋。

他們又交談幾句，羅素決定先回去，吃點東西并休息一下，等到明天再起來調查。

按照格列佛的推算，他們還剩七天的時間，在七天內必須找出真相，然后解決兇手。

至于為什么是七天，格列佛并未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