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點07分,安樂走出海倫的房間。
她被拉著討論歡迎宴會的各種細節,又談及大副西門的態度。
海倫總擔憂嚴苛的像是苦修士般的大副不會同意這個提議。
拉撒路號的大部分瑣碎事務,一般都是由大副負責處理。
今年已經95歲的安德烈船長,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務正業的釣魚,往往只在關鍵時候出現。
她既不想直接告訴養父,自己是懷揣著怎樣的想法,又擔憂嚴苛的大副不會同意。
甚至愚蠢到沒有想過,拉撒路號的一切都不可能瞞過船長。
在遠洋的航船上,船長的權力就像皇帝,是最終的決策者。
任何事務最后都繞不開他,更何況是接待重要客人的歡迎宴會。
而且這里也不是普通的航船。
人的生命在拉撒路號的船長眼里,不過是可供消耗的材料。
恐怕她們正在談話的時候,門口的兩個船員就已經在向船長匯報。
安樂嘆氣,走過狹窄的過道,同迎面而來的船員打招呼。
拉撒路號的每個船員都有單獨的房間,門牌上寫著編號。
這艘龐大的航船足有數百名船員,但絕大部分的房間都處在空閑的狀態,無人使用。
據說它曾是載客渡過大洋的游輪,號稱是第二個泰坦尼克號。
安樂覺得這個稱呼并不吉利,祝愿它早點沉沒。
她從兜里掏出房卡,在門上刷了一下,往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跟著,徑直推門進屋。
寬敞的屋內彌漫著柑橘味,空氣過濾器在低沉的嗡鳴。
她站在門口,隨手把門關上,站在原地。
屋內此時已經有客人。
大副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戴著一副眼鏡,翻閱荷馬史詩。
他看的極為專注,表情隨特洛伊戰爭的波折而細微變化,見證英雄赫克托耳由生入死。
安樂只能站在門口靜候,等著大副西門從神與人的戰場回神。
“品味很不錯。”老人合上書,將葉脈書簽放回原本的頁數。
“年輕人多讀些書是好事,不要總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說吧,那孩子又想做什么?”
安樂如實匯報,將海倫的想法,還有她做了什么,全都說清。
她很難理解海倫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并不妨礙她向大副匯報。
‘霍爾’這個身份,就是大副用于監視和掌控海倫的棋子。
而她這個意外攪局的女巫,自然也得遵循霍爾原本的行動準則。
大副西門安靜的聽著,等到對方說完所有事情,沉穩的開口:
“如果她想做,那就順從她的心意,讓她暫時高興一會。
安德烈會想到拒絕的理由。”
“輪機部的工作我會安排,你不用繼續關注那邊的情況了,專心盯著海倫,等我的指令。”
‘霍爾’順從的行禮,沒有任何異議。
大副微微頷首,向過去那樣,抱著經文走過下屬身邊,準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安排工作。
他不喜歡拖沓,更不喜歡在沒事的時候拉著下屬談一些無意義的垃圾話,浪費雙方的時間。
工作安排完畢,該做什么就做什么,賞罰自有規章條例,明確規定,守著規矩就好。
“西門先生……”
他握住門把手,微微轉頭,看著站在身側的年輕人,眼神平靜,等候對方發言。
安樂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違背‘霍爾’的準則,但她仍然忍不住開口:
“為什么海倫小姐不被允許下船?”
大副沉默許久,凝視著不安的年輕人,這個問題有點違背他的準則,問了不該問的東西。
如果是船上的老人,自然知道這件事的原因,并且選擇避諱。
可是霍爾是他提拔的新人,上船時間稍晚,所以不知道。
他的職位有資格知道一點內幕,但不適合知道全部的詳情。
“仁慈與惻隱心是人的高貴之處,但有些秘密并不適合你們來聽。”
“她是一個從北冰洋里撈出來的孩子——別的你自己細想吧。”
老人右手抱著經文,左手轉動門把手,烏黑的教袍飄出屋內,步伐沉穩,沒有過多解釋。
沒有關門。
霍爾的表現很讓他失望。
他沿長廊向前,路過一個個艙室。
走到盡頭的時候,大副有些奇怪的回頭,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空蕩蕩的走廊只有‘霍爾’站在門口,沉默的注視他。
大副西門收回目光,走過長廊,徑直去往自己的辦公室。
11點40分,還沒有到他休息的時候。
霍爾的房間。
安樂目送大副離去,不敢出聲。
女孩纖細的小腿向后探出,動作緩慢輕柔,小心翼翼的退回屋內,不敢有絲毫多余動作。
一只手從她身側探出,關上房門,抵住后心的槍口跟著遠離。
“轉過來談談吧,變身的女巫小姐。”
她慢慢的舉起手,用同樣的緩慢逐漸轉過身體,視線逐漸從房門轉到鞋柜,又看到持槍者。
青年坐在大副先前的位置,用荷馬史詩支撐手肘,托著側臉,悠閑的如同在欣賞風景。
他的左手握有一把改裝過的黑色柯爾特手槍,槍口向下。
一個小時前的那件事果然不是意外。
這個人在當時就識破她的偽裝,卻裝作無事發生,騙她回去,得到需要的情報后,立刻收網。
安樂僵硬的舉著手,勉強扯出笑容:“可以和解嗎?”
她這么嬌弱的身體,一槍打中,估計會像倒扣著摔到地上的蘋果派一樣,碎屑四濺。
而且距離太遠,她沒有自信奪槍。
對方估計也不會給機會。
羅素坐直身體,黑黝黝的眼睛和黑黝黝的槍口一起盯著她。
“走近些,讓我們好好談談。”
……走近?
女孩在心里樂開花,表面卻強忍著沒有笑出來,維系平靜。
有機會!看我活用變身干擾視覺,完美又利落的奪槍反殺!
安樂保持雙手高舉,試探性邁出一步,計算著雙方之間的距離。
四步……沒有反應。
三步……沒說讓她停下。
兩步……
安樂猛然側身,虛影變化,短暫讓對方愣神,以極快的速度刺出右手,將槍口下壓。
對方握的并不緊,她順勢一拉,竟然輕易的就把槍奪過來。
現在局勢瞬間完成反轉,變成她持槍將槍口對準要挾者。
“看來現在是我要和你談談。”
女孩笑的明媚,右手持槍,左手將散落的幾縷鮮紅發絲歸攏到腦后,卻忘了掩住胸口松垮的衣領和恰到好處的春光。
羅素靜靜地看著她,修長的手指抓著槍、匕首和半包手紙,輕柔又緩慢的放到桌面。
這些尚有溫度的貼身之物,此時還殘留幾分女孩的柑橘味,幾秒前還呆在她的身上。
他一攤手,柯爾特的子彈從袖口滑落,叮叮當當滾到少女偏大的男士拖鞋邊上,幾乎觸著精致小巧的圓潤腳趾。
“好啊,那就談談唄。”
他看著慌亂的少女,格外開心:“你想談什么?槍里的子彈?還是老實交代自己的來歷?”
安樂干脆利落的舉起手,沒有子彈的柯爾特手槍砸在腳邊,發出‘鐺’的投降宣言。
這根本就是在刻意戲弄她。
完全猜透所有反應,拿著空槍等她靠近,瞬間完成繳械,然后故意看她的表演。
“姓名?”羅素端正坐姿,好像專業的審訊官。
“安樂。”
“中國老鄉?混血兒?還是……?”
安樂無奈的嘆氣:“我是意大利人,撫養我的老修女喜歡看孔子,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安寧快樂,挺直白。”
羅素站起身,走到女孩身邊,食指挑著她的下巴,讓她微微抬頭。
近距離觀賞,她的模樣更顯得精致誘人,發色鮮紅卻并不妖艷,很有少女的活力。
她不是海倫,也不是正常的船員,而是一個誤入漩渦的倒霉蛋?
要如何處理她?
安樂保持著舉手投降的姿勢,仍有心思說點俏皮話:
“先生先生,你的女友還在房間等你,她看起來很生氣,你對我做這種事——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