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臉消失在銹紅的水面，冷風蕩漾的漣漪之中，一條懸掛著香爐的小木船逐漸靠近。

羅素拄著亞特坎長刀，伸手摸了摸眼角，發覺有些濕潤，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濺到幾滴水珠。

他像是很早以前就來過這里，面對怪誕的銹紅湖水和鉛灰色的迷霧沒有什么恐懼的情緒。

只有一種詭異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猶如游隼在外漂泊流浪幾代之后，一只幼鳥再度回歸古樹上的巢穴，先祖的尸骨還未化開。

這片銹紅的湖水長眠著不知多少苦恨，光是臨近便會產生一種厭惡，身體本能的抗拒。

難以想象長期生活在這里的人，又是種怎樣的狀態。

木船停靠在渡口，發色鮮紅的女孩裹著雨衣跳上來，身后跟著一條毛發斑禿的老狗。

安樂幾步走過來，抱住羅素，蹭蹭他的臉蛋，一股柑橘味混雜著湖水的鐵銹氣撲面而來。

她忽然頓住，狐疑的聞了聞：“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腥味？”

“不知道。”羅素不適應的轉過頭，隱瞞水鬼的事。

兩個女孩和他很親密，一個說有誓約，一個表現的就像熱戀里的女友，見面就要擁抱……

實在讓人感到困惑。

他過去到底做過什么？在哪里惹出這么多桃花債？

安樂沒有在意，只以為是環境的氣味。

比起這種氣味，羅素這種可疑的反應更讓她憂慮。

“你又忘記了？”安樂苦惱的問。

“忘記什么？”

“……這里是歌瑞爾的莊園，你還記得自己要做什么嗎？”

“不記得。”羅素如實答道。

聽女孩的口氣，他失憶似乎不是第一次了。這種對其他人而言極為要命的狀態，在他身上反而就像家常便飯一樣常見。

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現在只是遺忘經歷，知識和常識沒有問題，倘若以后連常識都給忘的精光，他還怎么生活？

“你之前和我說過，來這里是要見歌瑞爾公爵，償還人情，然后去和我一起旅行。”

“什么人情？”

“不知道。”

安樂苦惱的說：“你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失憶過幾次了，你當時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情。”

“那就當沒有。”羅素說：“等到見面再說，你先給我講一下這里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也不多。”

安樂簡單的講述經過：

她們共同搭乘一條名為拉撒路號的輪船前往英國，目的是進入歌瑞爾莊園，卻在半途遭遇海難，醒來時就已經在這里。

她醒的稍早些，沒看到羅素在哪里，就在附近尋覓，結果遇上一條會說話的狗。

它自稱老費，是在等候一位尊貴的客人，要帶領對方前往歌瑞爾莊園面見公爵。

得知她還有一個朋友在附近，老費就帶著她劃船去找了一圈，擔憂人是掉進水里了。

剛回來就看見羅素獨自站在渡口，眺望著遠方的迷霧。

羅素看向老費，這位是本地狗，應該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們一起進來，卻在不同位置。

“可能是體質的問題。”

老費舔舔爪子，蹲在湖邊說：“歌瑞爾家族的莊園并不在現實，這里是獨立的秘境，就像亞瑟王的阿瓦隆，中國的桃花源。”

“有些人情況特殊，光是從外界進來都不太容易。”

羅素點點頭，心里又想到之前從湖中出現的少女，思考對方最后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老費圍著他轉了幾圈，有些奇怪的嗅嗅褲腿，又打了幾個噴嚏，疑惑的說：

“我感覺你有點面熟啊，你以前是不是來過？”

“不知道。”羅素再次擺出這個萬能的回答：“可能來過吧，我感覺環境挺熟悉的。”

“你叫什么？”老費越看他越覺得眼熟。

“羅素。”

老費聞聲跳起來，前爪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沖著他的臉左看右看，甩著舌頭高興的說：

“你就是我在等的客人，你的外祖父是歌瑞爾公爵的兒子，你是公爵的繼承人之一。”

羅素下意識說：“但我是被領養的孩子。”

他有些吃驚，這句話完全是本能的就說出來了，就像在過去就已經說過很多次。

“我說的是你的血統，和你的領養人沒關系。”

老費興奮的說：“我早些年就見過你，那時候你還是個很小的孩子，被你的母親抱在懷里，沒想到現在都這么高了。”

“你現在應該差不多二十……不對？”

它困惑的嗅了嗅氣味，伸出粗糙的舌頭在少年的側臉舔了兩下，更加迷惑：

“我記得你應當有二十歲，可我怎么感覺你剛出生三天，氣味是這樣，味道也是。”

老費跳下來，圍著羅素轉了幾圈，端詳他的模樣。

它目光毒辣，透過表象直接看透靈魂，通過讀取某些痕跡直接將過往的經歷再現。

冥府的死氣，交易記錄，四項賜福，有些眼熟的新生儀式，阿喀琉斯的圣遺物……

是它要等的人沒錯，只不過中間被人截胡過。

有人領著對方去參與過不該參與的事情，從中得到好處，卻也失去一些東西。

……嗯？

這是什么？

它從對方的靈魂里，竟然翻閱到一份留言。

片刻后，老費收斂目光，連興奮也不再有，像是想起什么，變得頗為傷感，沒有神采，就像一條路邊常見的病懨懨的老狗。

“你知道我的父母和領養人是誰？”

羅素蹲下，絳紅色的眼睛與老費鐵灰色的眼睛對視，語氣帶著困惑：“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很尋常的人。”老費低垂著頭，不像是狗，那神色像是一個暮年的老人，死氣沉沉。

“你的父親是個傻小子，死于工傷。你的母親瘋了，在精神病院；你的領養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現在連名字都不能提。”

“家族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子嗣，哪怕你這種想要逃出去的人，最后也會被拽回來。”

它轉過身，跳上搖搖欲沉的小木船，在銹紅色的湖面迎著冷風朝著兩人招呼道：

“走吧，我得帶你們去見歌瑞爾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