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品味孤獨的美感,所以于我而言,一個人的旅行是流浪,兩個人的旅行才是浪漫。”
“我不會讓你死去,倘若有一天需要付出生命,我會死在你的前面。”
女巫駕馭著拖把,載著少年越過大西洋的海浪,逐漸靠近拋錨的輪船,宗教式彩繪滿是斑駁的劃痕。
他們迎著海風和午后的太陽,共同乘著一根滑稽的拖把,籠罩大西洋的暴風雨被拋在身后,一切仿佛塵埃落定。
“聽起來好沉重誒。”
羅素嗅著柑橘味,貼著女孩的臉蛋,笑著說:“我都不知道旅行該往哪里走,到時候還得讓你給我領路,你可不能死,否則我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多笑一笑嘛,暴風雨已經過去了。”
安樂沒有回應,只是抱得更緊,不肯松手。
失而復得才能知道珍貴,更何況這種奇跡般的重逢。
縱使失去過往也沒有關系,靈魂依舊存在,未來遙遠且漫長,許諾的旅行將從現在開始。
兩個人的旅行。
·
剛剛降落在拉撒路的甲板,里厄醫生就提著器械快步過來,迅速判斷情況,讓疲憊的羅素躺上擔架,由幾個走起路來“咔巴”響的骷髏醫生抬往醫療室。
安樂作為家屬陪同著過去,始終握著少年纖弱的手掌,嘻嘻哈哈的還有心情調笑,再沒有之前的陰霾。
暴風雨已經過去了。
“情況良好。”
里厄醫生放下檢查報告,“病人的生命體征很平穩,大副提供的煉金道具在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傷情沒有繼續惡化,后續只要配合治療和靜養即可。”
安樂掃了一眼檢查報告,上面一連串的各種傷情看的她眼皮直跳,不免有些擔憂:“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
里厄醫生篤定的說:“請相信我的醫術,我曾向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起誓,絕不會在這種事上撒謊。”
“病人的外傷相對嚴重,但并不會危及生命。”
“相較于這些外傷,我們更擔憂阿喀琉斯之槍帶來的其他損耗,例如思維記憶能力或是某些涉及靈魂的傷勢。”
“不會有那種問題。”
西門推門而入,穿著殘破的白色教袍,腋下夾著一本經文,向著醫生解釋道:
“使用圣遺物之前,有幾套輔助儀式就已經在他的身上生效,還有歌瑞爾的繼承人殉道來代替他承載耗損。”
“靈魂方面不會有問題,甚至會因此受益,得到修補。”
安樂問出最關心的問題:“記憶呢?他還能不能想起曾經都經歷過什么?”
“短時間內不能。”
大副翻開偽裝成經文的資料,指著其中幾段說道:“他受過蝕魂咒,有知見障,之前的記憶都是被人植入的虛假印象。”
“經受圣遺物和各種輔助儀式的消耗,虛假記憶和詛咒基本被拔除,往后可以繼續修持能力與向上擢升自我。”
“等到徹底超越人類的枷鎖,將軀體完全以太化,成為某種神話生命,記憶自然就會回歸。”
“也就是沒啥大事?”羅素坐著輪椅‘嗖’的一下從病房跑出來,身后還追著幾個醫生。
他在病床上躺的有點無聊,聽到隔壁說自己沒什么大礙,趁著醫生不注意,直接就溜了出來。
于他而言,剛剛新生什么都不記得,一睜眼就看到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女孩死在自己懷里,要他去成為英雄。
而后就是血與火的戰爭,手持炫酷的圣遺物從海面打到云端,莫名其妙的獲得各種羈絆的加持,又賭上一切抓住時機殺死自稱格里高利的幕后黑手。
現在躺在病床上,只感覺很無聊,滿腦子都是從海面飛躍云端,燃盡一切殺死強大的敵人,那種痛快又刺激的感覺揮之不散。
好想再來一次,那種很強很勁的攻擊!
越是這樣想,躺在病床上就越是感覺無聊。
“不能這么說。”里厄醫生耿直的反駁:“你只是靈魂沒有問題,外傷還沒有痊愈,作為醫生,我更建議你躺回去休養。”
“之后拉撒路靠岸,我會為你安排一座靠譜的醫院,保證更好的治療效果。”
作為拉撒路醫療部門的負責人,他的合同還沒有到期,未來還會留在這條船上一段時間。
但他的同門師兄弟和老師還在陸地工作,他們的水平同樣值得信任。
倘若老師不夠,還可以再往上把師祖請出來。
羅素向安樂投以求助的目光。
他真不想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看著滴滴響的儀器和一群醫生忙前忙后,明明沒事也感覺有種要死的既視感。
尤其是看到手術臺,腦門總感覺涼颼颼的,莫名擔憂有什么人會突然進門給他一槍。
不求可以出門到處晃悠,起碼解決一下無聊的問題?
哪怕拿兩本書過來看也行。
安樂吹著口哨,裝作沒看到,把目光投向里厄醫生。
她當然很在乎羅素的感受,正因為在乎,所以才不希望他病情惡化或者留下什么后遺癥。
至于無聊的問題,她記得歌瑞爾的艙室好像有投影儀,等會看看能不能拆過來,放點電影什么一起看。
正好在海上,可以看‘泰坦尼克號、加勒比海盜、或者海上鋼琴師’。
找點愛情片或者驚悚片好像也不錯?
安樂躍躍欲試,已經想好里厄醫生拒絕后,如何在單人病房度過愉快的二人觀影時光,直至抵達英國的港口。
可里厄醫生沉思片刻,竟然答應了:“如果實在想要外出活動,我們會派出一支醫療組成員在你身邊,時刻關注病情變化。”
“請不要拒絕,這已經是很大的讓步,我作為醫生實際上很反對這種不安全的做法。”
羅素一下變得病懨懨的,提不起精神:“那還是算了,我回病房歇著吧,身后跟著一群人一直看著我,感覺挺奇怪的。”
“單人病房有投影儀。”里厄醫生提議道:“我在里面下載過一些我喜歡的影片,你如果感覺無聊可以試著看看。”
安樂松了口氣,過程雖然有點波折,但結果歪打正著。
她推著不停打哈欠的少年回到病房,經過醫生們的檢查后,確定病情沒有惡化的征兆,讓病人躺回床上。
打開投影儀,安樂有些好奇嚴肅的醫生平常都看什么片子,就點開里厄醫生的收藏夾。
映入眼簾的是鯊卷風,奪命九頭鯊,灰姑娘……
在安樂絕望的目光里,羅素興致勃勃的點開一部海怪爛片,徹底毀滅掉兩個人一起看電影的時光。
她本以為里厄醫生看的可能會是一些嚴肅的老電影,或者舒緩情緒的喜劇片——卻沒想到對方的口味如此獨特。
縱覽整個片庫,竟然沒有一部好片子。
不過沒關系,時間還長,至少二人時光……
一陣規律的敲門聲過后,大副推門而入,一如既往的嚴肅:
“我們得談談,羅素。”
“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盟約,我們商議的報酬還有一部分尚未支付。”
羅素將目光從畫面里吞沒輪船的巨型海怪上移開,看向神色嚴肅的大副,“什么報酬?我需要付錢嗎?”
他下意識想到阿喀琉斯之槍和替他承載消耗,導致現在拋錨搶修的拉撒路號。
該不會是經典美式笑話,打仗自己掏錢買裝備吧?
不能吧?
打不贏可是都要死,總不能真有人找救命恩人要錢吧?
大副沉默片刻,嘴唇翕動幾次,最后才說:“是我付你錢。”
“哦。”羅素應了一聲,伸出手:“多少錢?現金還是刷卡?”
安樂沒忍住,在旁邊捂著嘴偷笑。
大副反倒沒笑,而是認真的考慮起在原有的報酬基礎上,再支付多少世俗的金錢比較合適。
對方明確表現出想要金錢這種欲求,他們自然也得認真考慮。
之前的報酬算是代表先導會進行的交易,得到過圣徒的許可。
可現在這種關于金錢的支付應該繼續走公款?還是私人直接支付?
他自己并沒有多少金錢的欲求,大部分積蓄都用于支持慈善事業,剩下的存款似乎并不足以滿足對方。
那就走公款吧。
想了想,大副委婉的規勸道:“比起世俗的金錢,煉金道具和超凡知識對你的價值更高。”
“而且大額轉賬需要走先導會的財務部門審批,手續較為繁瑣。”
“我會用門徒的身份為你申請一筆資金,算是一點微薄的禮物。至于正式的謝禮,我更推薦你選擇一些超凡典籍。”
“那也行。”羅素放下手,“原先說的報酬都有什么?”
安樂俯下身子,湊到耳邊低聲說:“這個我知道,你之前和我說過。”
“有一張在羅馬街角的照片,背后有你的老師的簽字,還有幫助破除知見障的儀式。除此以外還有圣遺物和煉金道具,這些已經支付過,煉金道具就是你胸口吊墜。”
“安德烈船長那邊還有一把信物,說是象征歌瑞爾公爵的人情。”
大副點頭,表示承認這些原先商議的內容。
這位先導會的門徒又補充道:“鑒于運輸問題和儀式穩定性,原先商議的報酬會在你回到歌瑞爾家族之后支付。”
“我過來主要是給你提供一份額外的謝禮。”
西門想要將自己修持的技藝傳授給對方。
荒山之夜。
源自古代宗教裁判所的技藝,其原型是借鑒荒山之夜的大審判,泛用性較強,上限高,而且有后續的進階版本,很適合對方的需求。
這門技藝的唯一缺點只有入門困難,學習難度高。
但這個缺點根本算不上缺點。
以對方隔著知見障都能駕馭圣遺物的天賦,等到破除知見障后修持起來估計不會有多少難度。
等到修持荒山之夜成功后,羅素就可以成為很多黑暗生物的克星,免疫遠程攻擊,自身卻具備大威力的持續遠程輸出能力。
等到以后對敵,這種攻擊模式足以成為一些人的噩夢。
大副翻動經文,在其中一頁割破手指,繪出一個簡易的驗證儀式,解開封鎖。
書頁驟然脫離,質感變得柔軟細膩,文字開始重新排列組合,出現細密的圖案。
羅素接過來看了一眼,發現根本看不懂,朦朦朧朧,每個字都好像在扭動跳舞,前一秒和后一秒的內容都不相同。
閱讀一會,上面的文字開始消失,他能夠感受到有東西流入腦海,仔細回憶卻想不起來是什么。
他覺得自己好像學會某種技藝,可是缺乏相對應的感官和‘肢體’;像沒有手的人沒法用出拳法,他沒有以太,也沒法驅動這種技藝。
“這是知見障的阻隔。”
大副解釋道:“就像色盲和正常人的區別,你無法看清真實的模樣。”
“但這頁紙張本身附加了一個特殊的儀式,會把知識附著在你的體內,等到可以閱讀的時候自然就會顯現。”
“往后你也要注意,有些古代典籍千萬不要亂看,里面可能會有污染性的知識或者詛咒通過相似的方式流入體內。”
“等到破除知見障之后,你最好再修持一門可以護住靈魂的技藝,杜絕這類情況。”
羅素點點頭,他大致可以感受到有一層膜橫在思維之中,卻無從下手去破除,想必那層膜就是所謂的知見障。
有這層膜的阻隔,他不能像是手持阿喀琉斯之槍時一樣自由的感受世界,就像一頭被硬塞進冰箱的大象,失去對外界的感知,在閉塞的空間里感到陣陣的不適感。
大副說,這種階段被稱為蒙昧期,指人類尚未破除知見障,跨入真實世界的階段。
交代完其他細節,大副轉身欲走。
羅素卻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驚呼道:“我好像不知道我的銀行賬戶和密碼是多少?”
倘若不是大副提起錢的問題,他還沒想起這一茬。
不僅是銀行賬戶,還有經常會用的各種社交賬號和通信方式……全都毫無印象。
在現代社會生存,沒有這些東西可不行。
一本白色的厚重書籍憑空出現,砸在他的胸口,第一頁就寫著身份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