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空墜落的感覺并不好。
尤其是沒力氣調整姿勢，而且連降落傘都沒帶的時候。
羅素睜著眼，狂風吹得眼睛發干，大腦在失去一切保護措施的墜落里瘋狂警示。
海面的景物從極為渺小逐漸變大，海與天的交界線格外清晰，他就像被人從地球放逐，又重新被大地不可抗拒的引力拉回。
不知你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歷：在夢中從屋頂之類的高處墜落，看著地面越發接近，最終在臨近死亡的一瞬間感到全身猛地抽搐。
這種夢境的結尾往往是在床上茫然的醒來，看看時間，起床準備工作學習或是閉眼再舒服的睡一會。
羅素正在體驗的就是這樣的感覺，可他又清楚這不是夢境，在臨近海面的一瞬間出現的不是清醒，而是人生最后的思考。
阿喀琉斯之槍與各種儀式賦予的力量全都在剛剛消失殆盡，壓在至關重要的一擊上。
連拉撒路號也在之前的奮力一擊里遭受重創，像是田間累到趴窩的老水牛，漂在海面。
失去力量之后，他又重歸凡俗，像是一顆從樹上落下的榛子，即將掉進陰暗的角落等候腐爛。
沒人有能力在這個時候救他，水鬼們沒有飛起來的力氣，他只能不斷的向著死亡墜落。
但羅素不知道死亡會在墜落的半程出現，還是在接觸海面的瞬間現身；是狼狽的摔落尸體，還是在水面“啪”的變成一團番茄醬？
無論是哪個結局，聽起來都有點不妙。
不過，拉撒路號都能載著滿船的水鬼從大洋之下的深淵歸來，說不定他也有幸可以得到這片海洋的鐘愛，成為一個新的水鬼？
到時候他就可以隨著洋流漂泊，自由的眺望著云與海，仰泳、蛙泳……隨便怎么游都不怕淹死。
……似乎還不錯？
羅素閉上眼，任由大西洋的海風帶著身體墜落，把自己想象成一片秋天的楓葉，一顆成熟的榛子，墜向不可抗拒的大地。
一枚十字架吊墜在他的脖頸上晃蕩著，發散出朦朧的光芒，保持著狀態不至于繼續惡化。
它的光芒就像一枚指引方向的信標，騎著掃帚的女巫聞著味就一路飛了過來。
在海風的腥味里，忽的出現一股好聞的柑橘味，有個柔軟的軀體抱住他，不斷減緩著墜落的速度。
羅素睜開眼，看見鮮紅的發絲在海風里拍打著他的臉龐，撓的人心尖癢癢的，格外溫暖。
女孩精致的臉蛋靠在他的肩上，纖細柔弱的胳膊從他的腋下穿過，牢牢的在胸前緊扣著十指。像是吝嗇的葛朗臺抱著財寶，女巫守著小貓在雨夜里孤獨在荒野徘徊。
你就是她最重要的人，倘若列個榜單，除了已經過世的修女，你的名字會被她毫不猶豫的寫在最上面，往下也會是相同的名字。
當羅素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就努力把頭偏過去，貼著安樂溫暖柔軟的臉頰，像是小貓一樣蹭一蹭，以示自己的生命尚且鮮活。
安樂淡金色的眼睛顫動著，不自然的移開，帶著幾分羞澀。她是個臉皮很薄的人，從敏感的耳垂到海風里瑟縮的脖頸，都像是臉頰一樣暈染出淡淡的緋紅色。
但她沒有避開，反而挑釁似的蹭回去，碰碰對方的側臉，溫暖那具正在逐漸失溫的虛弱肉體。
這時候，羅素才發現他們居然騎在一根拖把上，兩個人靠著一根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拖把在大西洋的天空上一起飛行。
這種感覺格外新奇。
正當你以為自己將要墜海而死的時候，卻有一個女巫騎著擦地的拖把過來救你。
并不帥氣，但很讓人感動。
還有點想笑。
羅素沒有忍住，笑著問：“為什么是拖把？我怎么隱約感覺女巫應該騎著掃帚？”
“吸塵器也行啊，拖把感覺怪怪的？”
“我沒找到吸塵器。”
安樂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當時太著急了，沒空去找掃帚之類的東西，輪機長提著拖把在揍人，我順手就給拿過來用了。”
“都這種時候了，將就一下也行嘛！”
“那倒是。”羅素咂咂嘴，覺得自己也不能要求太多。
本來他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卻被人救起來。
這種時候不管對面是開飛機還是騎掃帚，又或者是像現在一樣騎著拖把飛上來，只要最后能夠活下來，都無所謂的。
“我還以為要死了。”
羅素眺望著遼闊的海面，他們的墜落速度已經逐漸減緩，不再迫切的奔向死亡。
他平淡的說：“我記不清過往，但記得一些常識，故事話本里的英雄在擊倒敵人之后，最后的結局似乎都不太好。”
“我以為我會從云端墜落，像一片楓葉，腐爛在大洋的深處，魚群會游過我的骸骨。”
“我不會讓你死的……”
安樂湊在耳邊低聲說：“我找了你很久，去過一些你說過的地方，甚至到你的故鄉去看過。”
“我沒有體會到你說的那種自由，因為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頭也不能感受到溫暖，只會察覺到各種惡意。”
“……惡意？”羅素咀嚼著這個詞匯，隱約能夠想象出那些畫面——為了追尋一個人，徘徊在列國的土地上，誰也不敢相信。
沒有半點線索，靠著多年前的記憶，循著另一個人的足跡試圖去找到那個人的影子。
光是想想都很煎熬。
聽著還有點莫名的熟悉，好像他以前也干過類似的事情。
這算什么，雙向奔赴的錯過？
安樂輕輕碰著對方的臉頰，淡金色的眼中滿是對遙遠過往的眷戀，她淡淡的說著過去：
“你知道嗎？我在嬤嬤死后就擁有讀出別人情緒的能力，因此我很難融入人群。”
“你不能去細致的想象那些目光和那些笑容背后的情緒，在溫柔與善良的背后藏著怎樣惡毒的匕首，否則鬧市就像地獄。”
“我徘徊在列國的土地上，用著虛假的身份與樣貌，見證著人性最邪惡的瞬間，也窺見過純粹的善良，因此越發像是行走在荒野。”
“孤獨一人，走在名為文明的荒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