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瑞爾的兩個客人怎么辦？”

“一并處理。”

凌晨5點，西門走出水手長漢伯格的艙室，夾著極少離身的經文，教袍亦如往日般干凈。

任誰看見他，都會覺得這是一位清貧的苦修士，嚴肅，古板，恪守自我的信條，踐行信仰。

對于拉撒路號。

安德烈船長是令所有人尊敬并崇拜的領袖，富有個人魅力的英雄。

西門大副則更加現實，利用規矩和利益，管束每個船員。

他細致的監督著每個環節的工作細節，親自調度和安排船員的工作和生活，幫助他們解決問題，處理各種麻煩。

近乎不眠不休，一天的工作時間通常在20個小時，有時候連續工作幾天都不會合眼。

船員們敬畏他，尊崇他，愛戴他，甚至有些人隱隱覺得，西門比安德烈更像船長。

西門對這些流言蜚語并不在意，只是沉默的如往日一般完成工作，遵守規矩，同時督促別人同樣遵守各項條例。

他忠實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在真正的動亂降臨前，仍舊如同往日一般，努力工作。

“西門先生……”

大副的艙室門口，海倫扒著門框，探出頭，笑容拘謹刻意：

“早上好啊？”

她已經在這里等了一會，往常這個時候，大副應該在艙室里寫公文，處理外界的瑣事。

但是今天他不在。

她又偏偏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盡忠職守的大副詳細交談。

只好在這里等著。

西門微微點頭：“早上好，小海倫，現在應該還沒有到你平常的起床時間，是有什么事情嗎？”

他站在門前，懷抱黑色封皮的經文，像是刻板的機器，等候對方來交流，然后給予反饋。

“……是這樣。”海倫左右探頭，一副有事又不敢說的模樣。

以大副的性格，不知道會不會同意那個申請，但她又很需要一場宴會，脫離現狀。

就像童話里的灰姑娘，王子已經就緒，可是禮服、南瓜馬車和仙女教母卻不知所蹤。

老人并不著急，只是平靜的看著她，等待對方組織語言。

有些事哪怕早就知道，也不會明說，作為家長，總得讓孩子“以為”自己有隱私空間。

更何況這個孩子已經長大，叛逆期卻來的有點遲，而且即將經歷重大的變故。

在他們正在準備的事完成之后，一切都將改變，幼鳥必須從殼里出來，哪怕是以強行揪著羽翼的方式，被丟上天空去成長。

在老人沉靜的注視里，海倫終于鼓起勇氣，說出想法：

“我查了拉撒路號的條例，在歌瑞爾家族成員登船時，應舉辦宴會來進行歡迎……”

海倫頓了頓，不好意思的撓撓側臉，“我希望由我來主持。”

西門微微頷首，表示自己同意這個提議，但他仍以沉穩有力的嗓音提醒道：

“舉行宴會符合相關條例，準予通過。即便你今天沒說，我之后也會找到安德烈，要求他出面主持。”

“但你并沒有擔任相關職位，由你來舉辦宴會不合規矩，駁回。”

“你可以參與一部分工作，我會在之后檢查細節，將不合規的部分更改，確保宴會符合歌瑞爾家族常用的標準。”

“謝謝叔叔！”

還沒等大副說完，海倫就飛撲到他身上，像個樹袋熊似的掛著，用力擁抱。

這下可是心滿意足。

她原本以為大副會拒絕，到時候只能找到安德烈船長說明情況。

沒想到頑固的老人竟然這么輕易的就同意了，簡直叫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要知道當初她只是想要一部能夠上網的手機，都被嚴詞拒絕，勒令斷絕這種想法。

今天是什么節日嗎？老頑固竟然都改性了？

海倫沒多想，從老人身上跳下來，一路小跑著，歡呼著，去找廚師長和其他幾個負責人，商量舉辦宴會的詳細情況。

大副安靜的看著女孩雀躍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

不知為何，他有點討厭現在的自己。

明知將要殺死安德烈，殺死她的父親，顛覆過去的一切，徹底摧毀她曾經的生活，卻還在偽裝，虛偽的扮演往日的模樣。

當謊言揭露之后，殘酷的現實又會把她逼成什么樣子？

“長官。”

水手長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這個粗魯的男人正站在走廊中段，目光同樣盯著海倫的背影。

他一夜未眠，眼眶通紅，眼袋浮腫，眼白充斥著血絲，好像兜不住心思的蛛網。

酒味還未從他身上散去，衣服卻已經換了一件，變成利落的軍服，大肚腩往外凸出。

“我們已經開始準備計劃，等到晚上，差不多就能徹底就緒。”

“歌瑞爾的兩個人，女的在船艙沒有出來，狠角色在甲板散步，說是在挑選位置拍日出。”

“霍爾找到我，說廚師長拒絕讓他參與后廚的工作，說他：‘是個根本不懂美食的英國佬！’”

“帕納魯是個法國人，他的地盤只有正經廚子才能進去，霍爾的工作可能得調整一下。”

大副走進艙室，站在成堆的文件中間，稍稍思考，定下安排：

“讓霍爾去跟著歌瑞爾的繼承人，監控他的位置，確保他不會影響我們即將開始的計劃。”

“至于理由？就說給他送個仆人，或者別的什么說辭都行，霍爾會明白我的意思。”

水手長點頭，轉身繼續忙自己的工作。

5點37分，甲板。

羅素倚靠著欄桿，右手提著老歌瑞爾珍藏的葡萄酒，左手抓著兩個從后廚拿的杯子。

風雨將至，他窩在屋里睡的沒意思，索性爬起來，到處溜達溜達，給某人添點堵。

安樂站在旁邊，站姿拘謹，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方，淡金色眼眸看著不合腳的鞋子。

她沒想到自己就像個皮球，被踢來踢去，從海倫的玩伴變成要去后廚當服務生，結果又被廚子踢走，成了移動的人肉監視器。

這是她能監視的人嗎？

這位狠人昨晚在船上跟蹤她一路，沿途一群船員愣是沒人發現，就這種身手，怕不是一轉頭的功夫，人就不見蹤影。

而且她總不能連上廁所都跟著，萬一進了沒有監控的隔間，怕不是要被綁起來揍。

“所以，大副讓你跟著我，監視我的動向，免得我干擾他們？”羅素轉過身，海風掀起風衣的邊角，吹亂碎發，卻顯得他瀟灑。

女孩撇撇嘴，“我還沒說來做什么呢。”

“哦~請尊貴的、美麗的、可愛誘人的安樂小姐告訴我……”

羅素話鋒一轉，語氣近乎質問：“你站在我面前扭扭捏捏將近半個小時，是要做出什么大事？”

“……監視你。”安樂別過頭，白皙的臉蛋染上羞恥的紅潤。

她有理由懷疑，他就是在故意調戲自己，就像找到好玩的寵物，看見就想戳兩下的小倉鼠。

地中海風平浪靜，拉撒路號開的還算平穩，船員便送來桌椅。

按照貴客的要求，在最適合觀賞風景的位置進行固定。

廚師長親自過來，詢問客人的口味。

羅素撇了一眼安樂，想到她的身世，有意逗逗她：“我要一張披薩，撒上菠蘿，甜口，里面再弄點水果當餡料。”

“其余的請您隨意發揮，我并不挑剔，點披薩主要是為了懷念曾經的一個朋友。”

廚師長產生誤會：“在地中海懷念曾經的朋友，聽著很浪漫，甚至有點物是人非的哀傷！

從廚師的角度我不太喜歡這種做法，但是我個人很支持追求浪漫的行為，請您放心，我會盡量讓成品達到標準。”

帕納魯是個法國廚子，最喜歡那些浪漫故事，從小讀著各種奇怪的文藝作品長大。

可惜時運不濟，最后做了廚子，整天面對嚴肅又古板的大副，還有一群士兵般的同事。

沾了羅素的光，陪在他身邊的安樂也被廚師長問及想吃什么。

“……蘋果餡的餃子。”她知道中國的一些飲食習慣，嬤嬤就做過肉餡的餃子，那味道至今難忘。

可是難忘歸難忘，作為傳統派披薩的擁護者，對于這種水果異端，還是要大加報復。

廚師長愣了一下，依舊忠實的記下需求，確定無誤后，一轉身：

“他媽的，英國佬的品味……差勁！”

羅素把高腳杯和葡萄酒放到桌上，坐著高背椅，拍著膝蓋大笑。

安樂氣鼓鼓的站在一邊，不搭理他，裝作自己就是‘霍爾’，正在執行邪惡計劃。

多么褻瀆的吃法！

她是傳統派，喜歡吃瑪格麗特披薩，僅用當地應季食材烤制。

除了披薩以外，其他的食品，她倒是不介意嘗試新的口味。

“行了，坐下吧，玩笑歸玩笑，早餐還是要正經的品嘗。”

珍藏的葡萄酒在醒過之后，倒入兩個水晶高腳杯，散發誘人香味的紅色酒液逐漸升至杯口。

一杯自飲，一杯推給地中海上認識的女孩。

相逢就是緣分。

羅素很喜歡緣分，更喜歡借助這種緣分結交朋友。

安樂聞了聞香味，覺得和她曾經見過的葡萄酒似乎都不一樣。

明明原料應該都是葡萄，可是杯中的酒液，卻有種……不像葡萄酒的葡萄酒的感覺？

以前喝的好像都是假酒一樣。

“老歌瑞爾的珍藏貨，用的都是好料，不在市面上流通，你喝一口，價錢勝過吞下一塊黃金。”

羅素故意嚇唬她，看著女孩本來端起杯子，聽到之后一陣手忙腳亂，想放回去，卻又舍不得，小心翼翼的探出粉嫩的小舌頭，就像貓似的，輕輕沿著高腳杯邊緣舔一小口。

他被逗的哈哈大笑，把整瓶酒都丟過去，“騙你的，這種酒我在他家里都是拎起來當水喝，你要是喜歡，都拿去吧。”

價值的昂貴與否，取決于使用者的身份。

如果他想要，老歌瑞爾巴不得把整個地窖的酒都送來，順帶還要附贈幾個產酒的莊園。

換個人來，這一杯酒，便是公爵的恩賜了。

安樂對此表示懷疑，不是懷疑價格，而是懷疑酒量。

她喝一口，臉蛋就開始發燙，頭暈乎乎的，感覺要睡過去，對方怎么可能拿著當水喝。

羅素起了興致，遙對大海舉起酒杯：“讓我們共赴歡宴。”

今夜，將有悲劇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