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外十里處的鄭莊籠罩在朦朧煙雨中。鄭鴻逵披著蓑衣站在織坊門口，聽著里面此起彼落的織機聲，眉頭卻越皺越緊。
綢緞鋪裝修這幾日鄭鴻逵也沒閑著，接連拜訪了幾家大大小小的織坊都吃了閉門羹。
眼下鋪子就要開張，若是連一月的布匹庫存都沒有，就隨時會斷貨。
“四爺，您怎么親自來了？“林財從織坊里匆匆迎出，蓑衣上還沾著新鮮的泥點。
鄭鴻逵指了指織坊：“進去說。“
織坊內，三十多架織機排列成四排，每臺織機前坐著一名織工，大多是林財從杭州帶來的熟練工匠。角落里堆著剛織好的素綢，泛著青白色的光。
“產量如何？“鄭鴻逵抖落蓑衣上的雨水。
林財擦了擦額頭的汗：“按您說的分工協作，比傳統做法快了三成。可還是不夠，這幾日運河上河盜猖獗，聽說劫了好幾艘貨船，現在揚州城里綢緞價格飛漲。“
鄭鴻逵走到最近的一臺織機前。織工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見他靠近，手上動作明顯慌亂起來，梭子“啪“地掉在地上。
“別緊張。“鄭鴻逵彎腰撿起梭子遞回去，“一天能織多少？“
“回、回老爺的話，一匹半。“年輕人結結巴巴地回答。
鄭鴻逵點點頭，環視整個織坊。織工們各自埋頭干活，有的在理絲，有的在穿梭，有的在卷布，看似忙碌卻缺乏協調。
“林財，這樣不行。“鄭鴻逵突然說，“把所有人都叫過來。“
一盞茶工夫后，六十多名織工和幫工聚集在織坊中央的空地上，交頭接耳，不知這位新東家要做什么。
鄭鴻逵站上一張矮凳：“諸位，從今日起，工錢按件計算。織一匹素綢，工錢三十文；織一匹花綢，工錢五十文。“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按舊例，織工每日固定工錢不過二十文，哪怕手藝最好的，一天最多也就織兩匹。
“東家，此話當真？“一個須發花白的老織工顫聲問道。
“絕無虛言。“鄭鴻逵提高聲音，“不僅如此，我還要把工序分開。會理絲的專管理絲，會織布的專管織布，會染色的專管染色。每人只做自己最拿手的那一段。“
老織工瞪大了眼睛：“這...這不合規矩啊！自古織綢都是一人負責到底...“
“規矩是人定的。“鄭鴻逵打斷他，“從今日起，織坊分為理絲、織造、染色三組。每組設組長一名，每月多拿一兩銀子。全組產量超過定額，每人另加五文錢。“
林財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悄悄拉了拉鄭鴻逵的袖子：“四爺，這...這本錢...“
鄭鴻逵擺擺手，繼續對工人們說：“今日先試半日，午飯后按新法子來。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現在可以領了工錢離開。“
人群靜默片刻，突然爆發出歡呼聲。沒有人離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雨停了。鄭鴻逵站在織坊門口，看著林財帶人重新排列織機。他把一張寫滿字的紙遞給林財：“按這個來，分組協作，流水作業。“
林財接過紙，只見上面詳細列出了織坊的新規：工時分段、任務量化、獎懲條例...甚至還有每旬一次的“技藝切磋“。他越看越心驚，這哪里是織坊管理，分明是一套從未見過的經商之道。
“四爺，這些法子...“
“我在月港見過紅毛人這么干。“鄭鴻逵隨口編了個理由，“他們的船廠一個月能造兩艘大船，靠的就是分工協作。“
織工們很快按新方法分組工作。鄭鴻逵走到理絲組，聽見兩個女工正在小聲交談。
“劉嬸，你算過沒有？按新規矩，咱們理絲的一天能掙多少？“年輕些的女工問道。
被稱作劉嬸的中年婦女手指翻飛地整理著絲線：“我算了，理絲按斤算，一斤五文錢。手快的，一天能理二十斤，那就是一百文！比從前多了五倍不止！“
“天爺啊！“年輕女工驚呼，“那織布組的小伙子們豈不是更多？聽說手快的能織三匹素綢，那就是九十文！“
“噓，小聲點。“劉嬸壓低聲音，“別讓別的東家聽見了，不然該說咱們鄭東家壞了行規...“
鄭鴻逵微微一笑，繼續巡視。在織造組，幾個年輕織工正興奮地討論著。
“我哥在蘇家織坊，一天累死累活才二十文。“一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說，“我寫信告訴他這事，他還不信呢！“
“可不是！“另一個接口道，“我媳婦在城里幫傭，一個月才二錢銀子。照這么干，我一個月能掙三兩！“
“你們聽說了嗎？“第三個織工神秘地說，“鄭東家還要給超額的發賞錢，據說月底還有紅利...“
鄭鴻逵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出織坊。他叫來一名護衛：“去城里把鄭福叫來。“
傍晚時分，鄭福匆匆趕到織坊，身上還帶著脂粉香氣。鄭鴻逵正在查看剛織好的一批素綢，頭也不抬地問：“青樓里有什么消息？“
鄭福搓著手，臉上還帶著幾分醉仙樓的脂粉氣，湊到鄭鴻逵跟前低聲道：
“四爺，您知道醉仙樓那地方，花花綠綠的，平日里不是酸溜溜的士子，就是些浪蕩公子哥兒，再不然就是城外揚州衛的那些千總、把總，喝得醉醺醺地摟著姐兒胡鬧。“
他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繼續道：“可前日卻來了個稀罕人物——轎子直接繞到后院進的，連正門都沒走。龜公們嘴嚴，但小的瞧見劉指揮使的親兵在樓下守著，腰刀都擦得锃亮，連老鴇都親自去迎，說不得是什么大官。“
鄭鴻逵正翻著賬冊，聞言手指一頓，抬眼道：“哦？文官和武官私下碰面，還遮遮掩掩的？“
鄭福撓撓頭：“可不是？按說劉指揮使這樣的武官，文官老爺們向來瞧不上，可那人進的就是劉指揮使的包廂。“
鄭鴻逵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但很快搖頭笑道：“罷了，官場上的彎彎繞繞，咱們做生意的少摻和。“他合上賬冊，拍了拍鄭福的肩膀，“你這段日子別到處晃悠了，工坊和鋪子都缺人手，你回鋪子跟著周掌柜學看賬，省得我兩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