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天剛蒙蒙亮，鄭鴻逵便與周掌柜出了門。揚州城的石板路上還殘留著夜露，兩人沿著瘦西湖西岸一路疾行。
“東家，前面拐角就是王三爺的貨棧了。“周掌柜指著前方一處高墻大院，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鄭鴻逵瞇眼望去，只見十來個綢緞莊掌柜模樣的人正在門口等候，個個面露焦色。他放慢腳步，低聲問道：“平日也這么多人？“
“哪有這等陣仗！“周掌柜擦了擦額頭的汗，“往常這時辰，貨棧剛開門，頂多三五個掌柜來提貨。“
兩人走到隊伍末尾站定。前面一個矮胖掌柜回過頭來，看見周掌柜，驚訝道：“老周，你也來了？不是說你家鋪子要轉手么？“
周掌柜臉色一變，偷瞄了眼鄭鴻逵，強笑道：“胡掌柜說笑了，哪有的事。“
鄭鴻逵上前半步，拱手道：“這位掌柜，在下福建鄭氏商行鄭鴻逵，剛接手錦繡綢緞莊。敢問今日為何如此多人？“
胡掌柜上下打量鄭鴻逵，壓低聲音道：“鄭東家初來乍到有所不知。近來河盜猖獗，漕運受阻，蘇州、杭州的綢緞運不過來。王三爺的存貨也不多了，來晚的可就搶不著好貨了。“
正說著，貨棧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管事模樣的瘦高男子站在門檻上，高聲道：“今日到貨有限，云錦二十匹，杭綢五十匹，蘇緞三十匹。老規矩，先到先得！“
隊伍頓時騷動起來。鄭鴻逵眼見前面幾個掌柜爭先恐后地往里擠，眉頭越皺越緊。他拉住周掌柜：“往常價格如何？“
“云錦一匹五兩，杭綢三兩，蘇緞四兩。“周掌柜答道。
不多時，前面傳來陣陣驚呼。
“什么？云錦八兩？翻了一倍還多！“
“杭綢也要五兩？這、這...“
鄭鴻逵與周掌柜對視一眼，快步走進貨棧。只見院內擺著幾張長桌，上面陳列的布匹比往昔少了大半。王家的管事正拿著賬本，趾高氣揚地報價。
“鄭東家，這...“周掌柜聲音發顫，“價格太高了，買回去根本無利可圖啊。“
鄭鴻逵卻不言語，繞著長桌仔細查看布匹質量。他伸手摸了摸一匹云錦，又對著光看了看紋理，突然冷笑一聲：“次品充好，還敢要高價。“
那管事耳尖，立刻瞪過來：“這位客官說什么？“
鄭鴻逵不慌不忙地拱手：“在下說，王家的貨向來以質取勝，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管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繼續應付其他掌柜去了。
鄭鴻逵拉著周掌柜退出人群，低聲道：“這些布匹存放已久，有的已經泛黃，根本不值這個價。我們走。“
離開貨棧，周掌柜愁眉不展：“東家，不進些貨，鋪子里可就斷檔了。“
“不急。“鄭鴻逵眼中精光閃動，“河盜阻斷漕運，蘇杭的綢緞運不過來，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兩人回到綢緞莊，鄭鴻逵立刻叫來林虎。他鋪開一張揚州地圖，手指在上面快速移動：“林虎，你即刻帶船隊去杭州。我們帶來的蘇木、胡椒已經賣了一部分，賺了萬余兩，加上原本的五萬兩，現在有七萬兩現銀可用。“
林虎瞪大眼睛：“四爺，全帶去？“
“不。“鄭鴻逵搖頭，“帶三萬兩去，找相熟的布商，盡量多采購杭綢、蘇緞。記住，分散幾家買，別引起價格波動。“
“那剩下的胡椒、蘇木...“
“分三批出手，間隔十日一次。“鄭鴻逵敲了敲桌面，“貨全賣一處會折價。林虎，你辦完采購立刻回來，我們在揚州城等你的貨。“
林虎抱拳：“四爺放心，我這就去準備。“
待林虎離去，鄭鴻逵轉向周掌柜：“咱們鋪子要重新裝修。“
周掌柜一愣：“裝修？現在布匹緊缺，不是應該先緊著賣么“
“正因為別人都缺貨，我們才要趁機改頭換面。“鄭鴻逵在鋪子里踱步，手指劃過墻壁，“這面墻打通，做成展示區；柜臺換成紅木的；門口掛上新招牌——就叫'閩揚綢緞莊'。“
周掌柜遲疑道：“東家，動靜太大，會不會引起蘇家、王家注意？“
鄭鴻逵冷笑：“他們現在自顧不暇。河盜不除，他們的貨源就斷了。等林虎的貨一到，我們立刻開張，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他說著走到窗前，望著街上稀落的行人：“周掌柜，揚州綢緞業的格局，是時候變一變了。“
周掌柜看著鄭鴻逵挺直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覺得這個福建商人身上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氣，問道：“東家，裝修從何處著手？“
鄭鴻逵拍了拍柜臺，對周掌柜道：“老周，咱們這鋪子得改頭換面。我且說與你聽，你記仔細了——“
他大步走向門口，手指臨街的墻面：“這里全拆了，換成整面雕花木窗，要能完全支起來的那種。窗下擺三層檀木展臺，最上層放云錦，中層擺蘇緞，下層擱杭綢。每層都得配上銅鏡，讓客人一眼就能看清料子的光澤。“
鄭鴻逵想著現代的商場的布局走到正堂。
轉身指向正堂：“進門左手邊設'華服區'，專擺成衣樣品。要立六個桐木人臺，三個穿男裝，三個穿女裝，都用咱們最好的料子現做。右手邊是'面料區'，分三排木架——“
他抄起算盤在桌上比劃：“前排普通綢緞，按顏色排；中排中等料子，按花紋分；后排頂級貨，單獨上鎖柜陳列。每匹布都得掛木牌，寫明產地、價格，再剪一尺見方的樣布釘在旁邊。“
走到店鋪中央，他跺了跺腳：“這兒起半尺高的木臺，四角掛燈籠，專擺時新花樣。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更換新品，就叫'三八大展'。“突然壓低聲音：“臺子底下做暗格，緊要時能藏賬本。“
最后指著后墻：“這面墻全刷白，掛三幅大繡屏——西湖景、閩南山水、金陵圖，讓客人知道咱們通著三地的貨源。“頓了頓：“柜臺挪到西北角，要整塊紅木的，旁邊設茶座。貴客來了先奉茶，再談生意。“
周掌柜聽得發愣：“這...這得花多少銀子？“
鄭鴻逵大笑：“花得越多賺得越多！你且看——等別家鋪子灰頭土臉斷貨時，咱們這亮堂堂的新店一開，滿揚州城的夫人小姐還不得擠破門檻？“突然正色：“記住，所有貨架間距要比別家寬三尺，讓穿裙子的太太們轉身不碰貨架。就這點心思，夠她們念叨半年。“
周掌柜聽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算盤珠子不知不覺滑落了幾顆，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東家...“周掌柜接過算盤，喉頭滾動了幾下，“老朽在綢緞行當干了三十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布置。“
鄭鴻逵笑而不語，走到窗前推開斑駁的窗欞。晨光斜斜地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周掌柜忽然深深作揖：“老朽有眼不識泰山。先前只當東家是尋常商賈，今日方知...“他的聲音有些發顫，“這鋪面經您這么一改，哪還是賣布的鋪子？分明是...分明是...“
“是個讓人心甘情愿掏銀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