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六月的北京城，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乾清宮內(nèi)，朱由檢——大明朝的崇禎皇帝正伏案批閱奏章，燭火在他疲憊的面容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他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了六個時辰，額頭上的青筋隱約可見，手指因長時間握筆而微微顫抖。
“陛下，兵部侍郎蘇京大人有緊急軍情求見！“太監(jiān)王承恩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崇禎抬起頭，眉頭緊鎖。自從登基以來，“緊急軍情“四個字幾乎成了他生活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每一次，都意味著邊關(guān)告急，流寇肆虐，或是哪里又發(fā)生了天災(zāi)人禍。
“宣。“他簡短地命令道，聲音沙啞。
蘇京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官帽歪斜，額頭上布滿汗珠。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面色慘白，手中捧著一份沾滿塵土的急報。
“陛下！大事不好！“蘇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哽咽，“阿濟格率領(lǐng)清軍突破長城防線，昌平失守，德陵...德陵被焚！“
崇禎猛地站起身，衣袖帶翻了案上的硯臺，墨汁潑灑在奏章上，如黑色的血液般蔓延開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你說什么？“他一字一頓地問道，聲音低沉得可怕，“德陵...被焚？“
蘇京將額頭貼在地面上，不敢抬頭：“回陛下，據(jù)昌平逃回的守軍報告，昨日午時，清軍突襲德陵，守陵官兵...全軍覆沒。清軍縱火焚燒了享殿和明樓...“
崇禎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扶住御案才勉強站穩(wěn)。德陵——那是他兄稀宗的陵寢啊！作為天子，不能保護祖先陵寢，這是何等奇恥大辱！
“廢物！都是廢物！“崇禎突然暴怒，一把掀翻了整個御案，奏章、筆墨、茶杯嘩啦啦散落一地。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面容扭曲，“長城防線呢？張鳳翼梁廷棟呢？昌平守軍呢？京營將士都死絕了嗎？“
王承恩和幾名太監(jiān)嚇得跪伏在地，大氣不敢出。蘇京更是渾身發(fā)抖，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在大殿的金磚上。
“陛下息怒！“蘇京聲音發(fā)顫，“清軍此次來勢兇猛，兵分多路，我軍防不勝防...“
“防不勝防？“崇禎冷笑一聲，聲音如同寒冰，“朕每年撥付數(shù)百萬兩軍餉，養(yǎng)的就是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清軍都打到皇陵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打進紫禁城來？“
他猛地轉(zhuǎn)身，對著殿外怒吼：“傳旨！即刻召集內(nèi)閣、五軍都督府、六部九卿入宮議事！不得有誤！“
王承恩連滾帶爬地出去傳旨。崇禎站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央，胸口劇烈起伏。他抬頭望向殿頂?shù)脑寰窍笳髦蕶?quán)永固的圖案此刻顯得如此諷刺。九年前，他鏟除魏忠賢，立志振興大明，可如今...祖先陵寢竟被夷狄焚毀！
不到一個時辰，文武重臣們陸續(xù)趕到。當(dāng)他們得知德陵被焚的消息后，朝堂上一片嘩然。首輔溫體仁面色凝重，兵部侍郎蘇京則直接癱軟在地。
“諸位愛卿，“崇禎的聲音冷得像冰，“建奴已至皇陵，京城危在旦夕。朕要聽聽，你們有何良策？“
大殿內(nèi)鴉雀無聲，官員們面面相覷，無人敢先開口。
“說話啊！“崇禎猛地拍案，“平日里爭權(quán)奪利時一個個伶牙俐齒，現(xiàn)在國家危亡之際，都成啞巴了？“
溫體仁硬著頭皮出列：“陛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調(diào)集京營精銳，加強京城防務(wù)，同時急令各地勤王之師...“
“勤王？“崇禎冷笑打斷，“陜西的洪承疇正與流寇鏖戰(zhàn)，湖廣的盧象升也在剿匪，遼東的楊嗣昌要防備多爾袞...朕哪來的勤王之師？“
兵部侍郎蘇京顫聲道：“陛下，臣請命親自督師出戰(zhàn)，以死報國！“
崇禎盯著這位老臣，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他知道蘇京并非無能之輩，只是大明積弊已深，非一人之力可挽。
“蘇卿，“崇禎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朕問你，清軍為何能如此輕易突破長城？昌平守軍為何不堪一擊？“
蘇京跪伏在地：“回陛下，邊軍欠餉已逾半年，將士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兵器鎧甲更是年久失修...“
“戶部！“崇禎轉(zhuǎn)向戶部尚書侯恂，“軍餉為何拖欠？“
侯恂面色慘白：“陛下明鑒，去歲北方大旱，南方水患，稅賦收入不足往年六成...而剿匪軍費開支巨大...“
崇禎閉上眼睛，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知道侯恂所言非虛。自他登基以來，天災(zāi)人禍不斷，國庫早已空虛。為了剿滅流寇，他已加征“剿餉“，百姓負擔(dān)沉重，卻仍入不敷出。
“陛下，“溫體仁小心翼翼地說，“臣以為當(dāng)務(wù)之急是與清軍議和，先解京城之危...“
“議和？“崇禎猛地睜開眼睛，眼中怒火更盛，“你是要朕向焚毀皇陵的夷狄低頭？祖宗在天之靈豈能瞑目！“
溫體仁嚇得連連叩首：“臣失言，臣罪該萬死！“
朝堂再次陷入死寂。崇禎環(huán)視這群大明最精英的官員，卻只看到一張張惶恐、麻木或算計的面孔。他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作為皇帝，此刻竟無人能為他分憂。
“傳旨，“崇禎疲憊地開口，“命宣大總督梁廷棟、兵部尚書張鳳翼即刻率軍回師迎擊清軍，務(wù)必戴罪立功將其驅(qū)逐出境。另，免昌平總兵官職，押解進京問罪。德陵守將...誅九族。“
“陛下圣明！“群臣齊聲應(yīng)和。
當(dāng)夜，崇禎獨自站在乾清宮的露臺上，望著北方暗紅的天空——那是德陵方向，火光仍未完全熄滅。夜風(fēng)帶著焦灼的氣息拂過他的面龐，他仿佛聽到了祖先憤怒的責(zé)問。
“皇兄...“崇禎低聲呢喃，眼中泛起淚光，“臣弟不肖...“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走近：“陛下，夜深了，請保重龍體。“
崇禎沒有回頭，只是問道：“承恩，你說...朕是不是一個無能的皇帝？“
王承恩嚇得跪倒在地：“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宵衣旰食，勵精圖治，天下人有目共睹...“
“勵精圖治？“崇禎苦笑，“可大明卻一日不如一日。外有建奴，內(nèi)有流寇，如今連皇陵都...“他說不下去了，聲音哽咽。
露臺下，紫禁城的重重宮闕在月光中沉默佇立，這座象征著皇權(quán)的龐大建筑群，此刻卻像一座華麗的牢籠，將這位年輕的皇帝困在其中。
崇禎抬頭望向星空，忽然想起九年前自己剛登基時的豪情壯志。那時他以為鏟除了魏忠賢，大明就能重振雄風(fēng)。可如今...他面對的是一副千瘡百孔的爛攤子。
“傳旨，“良久，崇禎終于開口，聲音沙啞，“明日朕要親赴太廟，向列祖列宗請罪。“
王承恩含淚應(yīng)下。他知道，對于這位自尊心極強的皇帝來說，承認失敗比死亡還要痛苦。
崇禎轉(zhuǎn)身回到御案前，案上已擺滿了各地送來的告急文書——陜西流寇攻陷縣城，河南大旱饑民相食，江南織工暴動...而此刻，阿濟格的鐵蹄正在京畿肆意踐踏。
他拿起朱筆，卻遲遲無法落下。一滴淚水無聲地滴在奏章上，暈染開來，如血般刺目。
“天要亡我大明嗎？“崇禎在心中無聲吶喊，卻無人能給他答案。
夜更深了，紫禁城的鐘聲敲響了子時。崇禎依然坐在案前，孤獨的身影被燭光拉得很長很長，仿佛一個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幽靈。